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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德集》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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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净德集卷十八

宋 吕陶 撰

文武举大略论

古之人制为君臣之分者不独全人主之尊而已势必相须义必相济所以经纶天下国家而措斯民于治安之域也故比以元首股肱耳目腹心之象明其同心合体而成功立事此万世不易之道矣然而天下治乱不常苟值创始造端之势则其君臣之际为力难易又可知矣夫非上之任下者得其道下之事上者尽其能则天下之务孰能应之哉韪乎高祖之经营羣臣之际会也可谓上任之得其道下事之尽其能也方秦之衰天下惴惴困于暴刻之余而求其所以息肩之地是故以布衣之资一劒之任始终五载遂成帝业鼎祚之安传至二百余年而始危者岂独高祖之材能所致哉盖亦一时之贤杰有以先後左右而勲业始完也班固之论曰任萧曹之文用良平之谋骋陆郦之辩制叔孙通之仪文武相配大略举焉尽之矣夫庶事草创而天下之法度不立则何以维持民心哉此萧曹之文必任而寛厚清静所以率下也四方多难而天下之势易动则何以保于全安哉此良平之智必用而出奇决胜所以中于机会也干虑则智有时而穷此郦陆之辨所以必骋而开说于後也连衽而起被衮南向而接之则人未之服此叔孙通之仪所以必制而示朝廷之礼也此四者皆圣人所以经营天下而守之之先务而高帝能之则大略已举大功巳成乃其验也议者以为知人善任使而史臣亦言其规模宏远信不妄矣

张冯近王道论

圣人之所谓至公者情无所狗而已故朝廷之事君子有以一言而正之者盖体于至公也体圣人之公出君子之言而朝廷之事得其正推此心加于天下乃至治之道矣求之于古人而见于张季冯公矣质之以六经之义而合于洪范之皇极矣夫洪范之皇极盖统九畴之中而立为之法以为人君大用中道以范四海不可过之而不可不及也故其说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又曰无党无偏王道平平且天下之治莫尚王道而王道之说惟戒于党偏则王道岂有他乎一本于至公而已也以至公为言而适于正则君子何慊于王道哉犯跸之罪文帝欲诛之释之请以赎论为之言曰法者天下公共廷尉天下之平用法一倾则民无所错既而获从其请文帝引李齐之事思得良将冯唐为之言曰虽有颇牧亦不能用以发上意而辨魏尚之非罪帝悟其说复以尚守云中夫释之非私于犯跸也盖能执法持平而不夺于人君之势也冯唐非私于魏尚也盖惜有功见废而明于任将之术也以释之守法之心措诸天下则狱讼有不平乎以冯唐论将之心措诸天下则赏罚有不当乎求之王道诚近之已此太史公所以深嘉而屡叹也後之议者谓天子之吏犹不可失平而天子之身安可以失则释之之言未探本矣文帝能信亚夫之能军何至不用颇牧则冯唐之论为有激矣岂有责备贤者之意哉然历观汉之名臣言切于事而会合经训如二者鲜矣书曰皇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其张冯之谓欤

贾山与路温舒同传论

自春秋之法絶笔于获麟之一句而褒贬重轻之义进退是非之训卒不可得而复见耶其大权大法幽深隐奥则不可得而见矣其祖述圣人之绪余而立为一家之学裁成义例以示後世庶几得其髣髴者犹可见焉迁固之史是也马迁始改编年之旧而为纪传之书以帝王继统而谓之纪以公侯传国而谓之世家以卿大夫列位而为之传而善恶褒贬之意寓于其中其为功亦勤矣至班固则又继其法而成一代之史夫二百年间天下国家君臣事物之变可谓广且多矣以八十万字之文可胜载耶向非裁之以义例则错乱糅杂而莫能究其体要知其统类乌足以称为良史哉故纪言其略而传载其详而传之先後抑有义焉以功之大小而次之则韩彭之後当继之以卫霍也以人之贤愚而次之则萧曹之後当继之以丙魏也而世之远近殊不接矣亦非记事之体也故传之所次服?谓不以功之大小人之贤愚惟以时之先後而顔师古亦曰又以事类相从夫时之先後相继而事之义类相从则一时之本末衆人之是非举其端而可以推之矣贾山之至言皆借秦以为喻路温舒之抗疏则亦曰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二人之志皆指明秦氏之乱亡以劘切世主而欲其除烦救弊岂非事类之一耶传而同之不为失矣不独此而已也欲观其变诈之迹则见於张耳陈余欲观其开陈治乱之道则见于徐乐严安欲观御边之策则见于贾捐之严助欲观抚民之要则见于龚遂召信臣凡为此者皆类而从之之谓也师古之言槩举一二以明之信乎固之称良史也

汤周福祚如何论

甚矣天道之难言也六经之说有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又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此儒者守之以为定论而谓其可必也予考以人事而实其福善祸淫之说则亦未必皆然盖昔者司马迁以为伯夷叔齐以义谏周食薇而死顔囘无迁怒贰过之失孔子美其好学而亦夭丧盗跖恣行暴虐杀千人反以寿终天之报施善人信何如哉此史迁疑而未辨学者尝惑矣至于班固评张汤杜周之子孙则又可疑焉固之言曰张汤杜周并起文墨小吏列于酷吏皆有良子德器自过爵位尊显继世立朝相与提衡至于建武杜氏爵乃独絶迹其福祚元功儒林之後莫能及也夫萧何曹参之才张良陈平之智与高祖经营天下措之乂安要其所以兴利除害功济斯民盖亦深也韦贤贡禹之学匡衡薛宣之能其辅导时君有补于治盖亦多也而其後子孙或数十年而世絶或一传而国除彼持法刻深者乃享祚悠长有至建武而後絶者岂报施之理不得而知之欤窃尝思之顔子死孔子谓之不幸夫以德而夭圣人以为不幸则德而寿者出于幸而已使天之祸福家至而人论之则审无可疑而圣人亦不以幸不幸为之说而乃徧覆包含于九州之内外为善于此者未必蒙佑于彼履恶于下者未必获咎于上则难以一人之报施而言天矣以圣人幸不幸之说而求其福善祸淫之应则天 与人两不相废而教存于中夫又何疑焉且于公之善听其高门以自显岂幸哉丙吉之隂德则传子而不侯盖不幸矣汤周之福祚抑可明于斯也

教论

因人之所能而导之不强人之所未能而使之自至则天下皆知为善之易而不苦其难吾之教亦不劳而成也人之所能者素有于内也其所未能者扩于外而後得也施其素有于内者则用力固少矣而又扩之于外则何行而不健何求而不遂乎抉瞽者之目而授以?娄之任提聋者之耳而训以师旷之技彼自知其资之不可为也虽早夜谆谆语之安肯信其说而从哉御不失其步骤射不失其容止而告之曰久而不已则五节五善可以具焉其人必有激昂自进之心而无恐缩不敢之意何则其资可为而无所惮也及其久而不巳则所谓五节五善者亦庶几矣忠信廉孝者天下之人皆目之曰善行而欲行之也或告之曰如比干乃谓之忠如尾生乃谓之信如伯夷乃谓之廉如虞舜乃谓之孝则其心莫不畏其不可及而自惰焉倘告之人不欺于人足以为忠不食其言足以为信不苟于得足以为廉不悖其亲足以为孝则孰不欣然而愿行之行之而不己安知其不尽夫所谓忠信廉孝之道哉古之圣人察夫人情而知其资之可为而虑其心之畏不可以及是故为之教也不过其端不咈其欲充其所有致其所无引之以至易要之以至难昔孔子之门人弟子皆贤明才哲可谓造乎道者然其问答之语多切身近情而无高远难知勤苦难行之事是故以敬养为孝以言动视听不涉非礼为仁以敬鬼神而远之为智以先行其言而後从为君子凡为此说者欲人为善之易及後世道丧而教衰人持异论而失其本统以告子之贤而犹有杞柳桮棬之喻谓仁义戕贼其性陈仲子许行之徒则又叛礼义之中立苟难之行以惑世噫斯言也斯行也无乃室天下之善心而为仁义之祸欤故孟子之教皆先乎人之可为者後乎人之畏其不可及者先乎可为者盖因人之所能而导之也後乎畏其不可及者盖不强人以所未能而使之自至也且其言曰四端犹四体也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如是则有恻隐之心者可以为仁仁之至则不止于恻隐也有羞恶之心者可以为义义之至则不止于羞恶也又曰徐行後长者谓之悌尧舜之道孝弟而已又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夫惟徐行後长者鸡鸣而为善皆衆人之所不惮而其归乃至于尧舜凡为此说者所谓引之以至易要之以至难也人之所未能者可以自至夫然後知孟子之深于教也

学论上

治天下有大分大分定则天下不劳而治矣古之圣人立为名教者盖道德仁义之施设所以齐一生民而维持万世与天地日月相为终始而无穷已也天地之位有高卑日月之行有明晦此物理之大别也是故有贵则有贱有上则有下有长则有幼有大则有小有内则有外有近则有远有重则有轻有亲则有疎有贫则有富有隆则有杀有衆则有寡有强则有弱有本则有末有先则有後有恩则有威有刑则有当有善则有恶有是则有非有爱则有恶有刚则有柔有寛则有猛有用则有舍有行则有止有治则有乱有兴则有废有福则有祸有生则有杀有与则有取有屈则有伸有宠则有辱凡如此者盖天下之理势可以俱有而不偏立也为父主于义为母主于慈为兄主于友为弟主于?为君主于明为臣主于忠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亦不可一日忘也仁也者以爱而济此者也义也者以宜而裁此者也礼也者以体而履此者也智也者以明而知此者也信也者以诚而任此者也尧以是首二帝之德舜以是致无为之功禹汤文武以是隆三代之治皐夔稷契伊尹周公以是辅导其主绥靖其民掲而为法度如日星之明不可得而差也施而为教化如江海之流不可得而竭也是故传世数十累年累百虽其子孙仅可承而守之犹足以保天下何则大分定故也名教存故也诗者咏歌此以美刺于上也书者谋议此以号令于下也春秋者严其体使民畏此而不敢犯也易者神其用使民由此而不得知也六合之外圣人不言千古之上圣人不取其不言不取者非不知也为其不足以明大分着明教也甚矣学者之蔽且惑也舍乎迩而求诸远也违乎明而趣诸幽也指有以言无也借虚而论实也三光五曜灿然目前曾莫之见及其蒙冥邃黑则熟视四方而欲辨合散之理宁非欺吾哉四通八逹坦然易履则莫之行而乃冒险阻涉危隘或奔崖谷或穿林莾终日踽踽求以适夫大道盖亦迂矣胡不以名教大分为之宗主耶彼名教大分者盖与天地日月相终始而无穷已也虽能废之名教大分废则三才坏灭生民不为禽兽者几希矣学者之力既不能毁天地日月又乌能废名教絶大分哉徒见其哓哓于天下而滋聋瞽之惑也且天下之事有可以力夺者有不可夺以力者有可以势驱者有不可驱以势者有可以法齐者有不可齐以法者凡出于迹者上之人可夺以力也可驱以势也可齐以法也凡藏于心者虽其力与势可以死生祸福于人而不可夺我之有驱我之从况能以法齐我哉是故君子可蹈白刃而不?中庸也忠臣可趣鼎镬而不可忘大节也昔者道之不幸无如暴秦焚烧诗书坑杀学士挟书抵禁偶语弃市其势与力固足以胜天下矣其为法以破毁圣人之道亦已至矣道果从而丧乎及汉之兴六经百氏之书翕然杂出徧满天下老生硕学接武于朝文章法度一日振起议者谓其与三代同风然则秦之法固不能绳学者亦甚明矣道不可丧教不可废故也由是而言则天下之学安可齐之以法而必使从尔所好哉

学论下

天下之学而可齐以法固无有也学之兴废系乎时之好恶则有焉昔者春秋为经一而传者三师徒异论父子异说世主惑于其间天下从而取舍是以武帝好公羊则糓梁废宣帝置谷梁则公羊亦诎左氏之书乃不为世用及刘歆郑衆贾逵陈元辈辨析是非折以中道然後三家之学并行于汉而传习至今不絶方其舍而不用与其取而立之时一时之好恶耳未能破碎大道败坏风化也今则不然六经之旧说先儒之所讲解多士之所宗师朝廷之所崇信凡立于学官者一切摈弃以为无取而乃独伸一已之私见力毁万世之公议一夫倡于前百夫和于後百夫倡于前万夫随而和之虽亦出于世俗之好恶耳而于大道有破碎于风化有败坏此君子之所深忧也夫易者生于数而成于变化圣人所以尽三才之理也其吉凶祸福进退得失之涂其安危治乱否泰消长之势其隐则造于几徵之先其显则立于神用之表乌可以七八九六之数言哉是故刘牧以数解不若辅嗣以用说也诗者出于性情因人之善恶而形之言也日月星辰风雨云雷霜露山川草木鸟兽虫鱼衣服器用或目之所触或意之所寓苟可藉之以为言而谕人者莫不备有方其为言也何睱考合于名数制度而後言哉是故康成以礼求不若毛公以意得也然则易以数解诗以礼求犹不能知其旨而况以字说乎字之大本莫过六书引而伸之触类以长而天下之字尽在是矣一字不足以言事物之义则至于数字数字不足则至于百十又不足则至于千万句字者所以成文文者所以言义安有一字而能言事物之义者且字有体也有用也今夫以健言乾以顺言坤以止言艮以动言震以入言巽以丽言?以险言坎以说言兑则可也凡可以一字之测皆其体也至何从而为乾何省而为坤则一卦之用六位之变固未之尽况乎造化之余藴神明之妙用而欲释以一字是犹以寻丈之竿而测沧海也成功告神谓之讼立政埀法谓之雅系其国俗谓之风指物明事谓之比取譬申义谓之兴兼总辞体之用丁宁反覆务尽其情而不厌一篇之中屡致意焉谓之赋故桑柔之作凡十六章閟宫之一章凡三十八句如此者安可以一字为解乎昔人说尧典数字之文至数十万言班固以为癖儒之患盖破碎大道学者深蔽今乃区区求考于点画从省之间则破碎又甚于曰若稽古之说也且上所好恶风化治乱由乎此出昔晋之公卿徇其宗尚终日驰骋于冲寂虚旷之域若乘轻舟以适江湖泛泛然自得而忘归其于天下国家之实不一语及焉其视生民盖亦尔我而已故奸雄伺隙而起则无术以救终之覆亡坏灭流祸数世迹其由求盖王衍王导辈为罪之倡今之解经者不以庄则以列不以佛则以老浩乎其无涯冥乎其无心指鬼神之情状以言乎分义推有无之体用以及乎政教三纲五常之所先君子之所取以守人伦之所恃以安一切置而不议旷日持久则安危治乱之任其谁尸之西晋之风将复见矣此君子所以深忧而不能已也安得循理知变之士与之言学哉

净德集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