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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见》诗或神秘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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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绘制平面图,好色之徒在窥视女人,体面的男人停下脚步察看一幢新建筑或一项重要的拆建工程的进展。然而,诗人却停留在那个体面的男人不屑一顾的任何东西面前,以至于让人怀疑他是恋人或侦探,他似乎对这棵树打量了很久,他也确实在打量这棵树。他停留在这棵树面前,充耳不闻外界的嘈杂声音,再次重温他刚才的感受,在这个公园的中央,草坪上孤零零的这棵树出现在他的面前,树枝末梢上的一簇簇白花就像解冻之后留下的无数小雪球。他停留在这棵树面前,他要寻求的那种东西无疑已经超越了这棵树本身,因为他再也体会不到他先前的感受,继而他又突然间再次重新感受到先前的感受却又无法将之进一步深化。大教堂里的一位游客在血红色的尖形玻璃前面驻足欣赏似乎合乎情理,艺术家在彩绘玻璃窗的木质分枝或狭小空隙之间安装了成千上万块这样的玻璃,他将这些血红色的尖形玻璃按照绝妙的对称法镶嵌在墙上。然而,诗人在这棵树面前停留一个小时并不合乎情理,他在打量这个叫做重瓣樱桃树的物种,他想知道这个物种无意识而又明确的建筑意图在春天来临之际是怎样安排这无数凹凸有致的小雪球的,尚未凋谢的花朵在黑暗中从这棵树无以计数的枝杈间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诗人在审视这棵重瓣樱桃树的同时似乎也在审视自己,他自己身上的某种东西有时掩盖了他从中看见的东西,他不得不等待片刻,就好像一个过路的行人暂时遮住了重瓣樱桃树让他不得不等待那样。诗人倾心的也许就是丁香花从每个淡紫色的塔尖散发出来的源源不断的清香;他刚才暂时后退是为了更好地感受这种清香。他再次闻到了这种香味,丁香花始终默默地带给他同样的芬芳。他盯着看居斯塔夫·莫罗的《年轻人与死神》是白费功夫,那个年轻人既不会对他说一句话,也不会变换一种新的表情。在这些东西面前,他就像那个不断地反复阅读课本、却又找不到人们向他提问的答案的大学生。他可以不断地反复阅读课本,可他眼皮底下的课本还是老样子。他不应该指望从课本中找到结论。当他打量一棵树的时候,行人却停下脚步打量一辆华丽的马车及其随从或珠宝商的陈列橱窗。一旦诗人从他自身的神秘法则中感受到所有事物的美,他就会兴高采烈地去体验这种美,立即让我们发现这种美的妩媚可爱,用一小部分神秘法则向我们展示这种美,那是通达神秘法则的一小部分,他即将描绘的一小部分,他拜倒在这些神秘法则脚下并且正面描绘这些神秘法则,诗人兴高采烈地体验并且让人领略所有事物的美,无论是一只玻璃水杯还是一些钻石,无论是一些钻石还是一只玻璃水杯,无论是一片田野还是一尊雕像,无论是一尊雕像还是一片田野。人们从夏尔丹的绘画中看到的不仅是布尔乔亚的一顿家常便饭的那种美,人们还可以想象诗能够存在于粗茶淡饭之中,于是人们在看到首饰的时候便掉转眼睛。然而,在读过《印度王公的钻石》或看见居斯塔夫·莫罗的绘画之后,人们又把钻石和宝石当作同样美的东西来追求,看见居斯塔夫·莫罗的绘画之后,人们以为这些东西只有在它们的自然状态中才能显示出美,正如田野中的鲜花和生龙活虎的动物,人们蔑视一切种类的艺术品,将艺术品留给毫无想象的富人。在看见居斯塔夫·莫罗的绘画之后,人们开始爱好奢侈豪华的衣饰,爱好那些远离其自然美雅、被当作象征看待的东西,乌龟被写进抒情诗,前额上紧束着的鲜花被当作死亡的象征,人们以为一尊雕像会糟蹋一片田野,因为人们希望沉浸在真正的田野之中。人们感受和向往艺术天地的美,那里的悬崖峭壁上耸立着一尊尊雕像(正如莫罗的《萨福》中那样),喜欢将各种经过诗人思想加工的东西当作理性的形式来欣赏,这些东西在诗人的独自安排下接二连三地出现,从围绕雕像的鲜花到雕像,从雕像到路过雕像的女神,从乌龟到抒情诗,而女人胸衣上的鲜花几乎等于是首饰和衣料。

诗人的思想充分体现了这些神秘法则,当这些表现日渐明显强烈,严重脱离他的思想基础时,它们就会渴望离他而去,因为能够经久不衰的所有一切都渴望离开脆弱枯朽,今天晚上就会腐烂或者再也不能让它们重见天日的所有一切。因此,每当人类感觉到自己足够强壮并且还有一条出路的时候,人类时刻都想躲在囊括了人类全部内容的一个完整的精子里面,避免成为也许今天晚上就会死去、也许无法完全容纳人类的那个人,那个人承载的人类(因为他是沦为俘虏的人类的依靠)也许不再足够强壮。这就是诗之所在,当诗感觉到自己足够强壮的时候,渴望逃避也许今天晚上就会死去的这个老朽,在那个人身上(因为他是沦为俘虏的诗的依靠,他会变得病态或心不在焉,成为不太强壮的凡夫俗子,在享受中消费他随身携带、在他自己的某些生存环境中日趋衰败的这种珍宝,因为他的命运仍然与诗的命运密不可分),诗不会再有这种能够让他全面发展的神秘力量,它渴望以作品的形式逃避那个人。在诗如此渴望得到传播之时,请看诗人是怎么做的:在拥有可以倾泻诗的词语容器之前,他不敢传播诗。如果他遇到一位挚友,对某种肉体享受听之任之,诗就会失去自己的神秘力量。诗会由于已经找到少许含糊的话语而几乎得以脱身,毫无疑问,重复这些话语总有一天会让他感受到诗的力量,毫无疑问,如果他将诗隐藏在这些话语底下,就像把钓到的一条鱼隐藏在草丛底下那样,他也许就能重新创作诗。当关在一间屋子里的诗人开始传播诗的时候,他的思想每时每刻都向他抛出一种有待复活的新形式,一种有待灌装的羊皮酒袋,多么令人晕眩的神圣事业!此时此刻,他在用自己的灵魂换取普遍的灵魂。他的身上完成了这种伟大的转换,如果您走进去,强迫他重新成为他自己,那对他又是怎样的打击!您会发现他在那里神情迷惘,沦为前所未有的骚乱的牺牲品。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您,然后朝您微笑,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在期待您再次走开。他那迟钝的思想就像困在海岸上的海蜇,如果没有潮水涌上来将它卷走,它就会死在那里。您可以寻找他自我封闭的原因,可您从中根本看不见受到您打扰的那个神情迷惘的犯罪同谋。那又是为什么?难道受害者在您走进来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吗?原因在于他只在自己身上下功夫:当您找到他的时候,另一个人已经不在那里了;正如您在寻思海德究竟对杰克尔做了什么:当您看到杰克尔的时候,海德已经无影无踪,当您看见海德时,杰克尔已经踪迹全无。您始终只能看见一个人。

每当人们不把诗人与神秘的法则联系在一起,让他感觉到贯穿他和所有事物的是同一种生活的时候,他并不感到幸福。然而,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因为每当他用同一种无动于衷的方式寻找某种东西,旨在让他的个性从内向朝外向转变的时候,他就不是那个部分的他:那个他能够与全世界的美沟通,就像在电话间或电报间里那样。

直到他不再了解他天性中的这份财产,换句话说,在所谓的乐趣不再给他带来任何东西的那个年龄,他觉得生活非常凄惨。到了后来,他就不再寻找幸福,除非是在他看来确实存在的这些高尚时刻。所以,在利用他曾经有过的每个机会将他对神秘法则的感情形式化之后,他就可以毫无遗憾地死去,就像昆虫在产下了所有的卵之后从容赴死那样。让诗人的身体在我们面前变得通明透亮,让我们得以窥见他们灵魂的既不是他们的眼睛,也不是他们生活中的事件,而是他们的书,恰恰是来自他们灵魂的那种东西在书中出于一种本能的欲望,希望自己经久不衰,从自身中摆脱出来,在他们的老朽躯壳中苟延残喘。我们还看到,诗人不屑于写出他们对这样或那样的事物,对这本书或那本书的尽管是如此非凡的观点,他们懒得记录亲身经历的奇异场面以及从熟悉的王公那里听来的历史性话语,这些东西本身十分有趣,甚至会让女管家和厨师的回忆录令人好奇。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写作更多是为某种生育能力而保留的专利,一种特殊的欲望向他们发出写作的邀请,而他们对此根本无法抗拒。其他种类的写作只会削弱这种生育能力,尽管听说过关于这样或那样艺术作品的那些人会惋惜这些更加光彩照人的东西并非出自他们之手。然而,[这个对象]正是这些作品的精华之所在,其中不乏离奇古怪而又不可理喻的因素:毫无疑问,由此便产生了与他们所依赖的一切种类的再创作休戚相关的欲望,可它并不依赖于表面上更加非同凡响的思辨,但是他们事先知道这些思辨其实并不那么非同凡响,或者不那么具有个性,正如人们所说,由此可见,他们对此的思考缺乏这样的魅力,在写作的同时,这种乐趣与个人储存和再创作(与此相对应的是心智上的健康体魄与爱情)息息相关,比如他们喜爱的东西:城镇里浓荫如盖的公园广场的清新凉爽,一位智者手中的钻石闪烁的光焰,改变个性和带来幸福的酒精含量多少有点高的饮料,不久前新搬来小镇定居的外乡男人,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方,可他却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混得不错,他从前犯下的罪行仍然留在人们以为已经遗忘的那个同谋的记忆中,这些罪行再次重演,有可能损害您的名声,赋予曾经消失在所有习惯的变迁和美妙的普遍看法之中的各种悔疚以某种能量。您前去拜访一个伟人,甚至欣赏他深邃的眼睛,您从中看到的所有东西不会比打量一个恋人的眼睛,甚至听见他说“她真美”时看到的所有东西更多,您可以想象其中交织着独特的魅力和各种梦幻,那是他用灵魂中对这个女人绽放的爱编织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