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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侣行·中国新格调:爱到极致,行到极端》第一章 为什么是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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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防弹衣飞越亚丁湾

在吉布提,我们是穿着防弹衣上飞机的。瘦弱如梁红,看起来也有些笨拙。

从北京出发,中转迪拜,经停吉布提,接下来是摩加迪沙。我、梁红、魏凯、曾乔四个人,仿佛经历了时光倒流,从繁华的现代都市,退回到了战后现场。

还没到索马里,它的邻国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吉布提机场更像是国内的一个施工工地,还有小贩在里面趴活儿。没有地标、没有指示牌,也没有标志性建筑,我们找不到海关处,傻子一样站在那里。

“去哪里?”“做什么?”“证件!”

“索马里。”“采访。”掏出签证。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上述回答和动作,我们重复了不下10次。那些像是工作人员的人,走到我们跟前,问完、看完,就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没下文,我们依然被晾着。

在我骂娘之前,终于有人把我们领进了一间平房。“每人20美金”,一个人麻利地在我们的签证上盖下了戳。那钢印看着很假,我都能随便凿一个。

接下来怎么办?找架要去索马里的飞机,把我们捎过去就行了。

“师傅,去索马里吗?”我们像打黑车似的,跟着人流走,见飞机就问。最后一架私人航空的飞机捎上了我们。“你们运气好,我们一般两个星期才飞一趟摩加迪沙。”

成行不易,幸运的信号让人欣喜。

第一次买机票不用附带保险券,当然也是第一次穿防弹衣坐飞机。行李自然也没法托运,大包小包提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去赶集。

这飞机有些年月了,是一款在20世纪80年代就已经被淘汰的苏联客机,破到令人难以想象:机身锈迹斑斑,千疮百孔,真是子弹孔!完全有理由相信它是从“二战”博物馆里淘出来的。机舱里面亦不忍细看:阅读灯已经全“瞎”了,空调自然也不能“调”了,铜绿和霉垢就悬在我们的头上;地板上破旧的毯子显得多余,铁皮、木板就那么裸露着;连座椅都不能保证肢体健全,一个个残兵败将似的东倒西歪着;更吓人的是舱门,不知道被些什么东西敲打过,凹凸不平,一碰就吱吱作响,感觉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头顶上脚底下,苍蝇、蟑螂在肆无忌惮地活动……

毫不夸张地说,这飞机可以拿去当废铁卖了,我都怀疑它还能不能起飞。“防弹衣抗摔吗?”我没敢问出口。

不用对座位号,先到先占,坐满就走。我想起了北京地铁口的摆渡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手一摸,居然连安全带都没有!看到这番光景,我心里有些毛躁,他们三个也是面面相觑,这行不行啊?

看起来很像国内某施工工地的吉布提机场,里面甚至有趴私活儿的小贩。

好不容易才打到一架飞机送我们去索马里。

当飞机准备起飞的时候,梁红敲了敲我:“外面的传闻都是骗人的吧?你看这乌泱乌泱的人,不都是去索马里的吗?哪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啊?”

我长舒一口气,“可不是嘛!没有那么邪乎啊。”说什么摩加迪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城市、海盗天堂。看这满满一机舱的脑袋,也不像是敢死队。

路上这么多伴儿,心里踏实了许多,人也放松了下来只是里面罩着的防弹衣,让人身体一直绷着,大热天的还憋出一身汗,很不舒服。目前看来有些多余,寻思着要不要脱了。

接下来的飞机餐,让我们安全感指数急剧上升:一个长条面包、一小包果酱、一小盒奶酪,还有一罐果汁!有飞机餐已经是预料之外的了,这丰盛程度,则是意外惊喜。非洲的第一顿饭,味儿我还记得,甜!

一路上梁红兴致颇高,跟几个国际友人聊得挺嗨,我的英语不过关,则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窗外的异域天空之景上。

忽然,一种自由落体的感觉让我一个趔趄,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屁股已经离开了座椅,悬在空中。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飞机平稳了,紧接着,又是重复地屁股悬空。我们四个全蒙了,却看见其他乘客跟没事儿人似的,该聊的聊,该睡的睡。原来,是飞机在降落,在索马里,飞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降落的,他们早习以为常。

有心脏病的人,这辈子别指望乘飞机去索马里了。

当飞机终于停稳,却不是在摩加迪沙,而是在哈尔格萨,索马里第二大城市。舱门一打开,所有人都跟听见放学铃声似的,哧哧溜溜,争先恐后,一下子走光了!

这下我们就彻底晕菜了,全站起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机舱,目瞪口呆。合着那满满的一机舱人,都是到哈尔格萨的,不是跟我们一路去“天堂”摩加迪沙的。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这些陌生的乘客,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曾一度是我们这伙人的精神依靠。此时在空荡荡的危机(危险飞机)里,感觉我们好像被人遗忘了。这种感觉很可怕。

梁红攥着我的手,这会儿隐隐加大了力道,掌心的脉络里跳动着不安。

看他们三个的表情,估计此时大家的心境都差不多,前路凶险莫测,无人不忐忑。看来传说没有骗人,摩加迪沙还真是一个龙潭虎穴般的存在。

再次起飞的时候,飞机上除了我们四个中国人和机组人员,就只剩下俩“回家”的同伴了,但显然他们能带来的心理依靠力量,非常有限。他们见几个东方面孔居然没下去,还主动打起招呼:“你们是要去摩加迪沙吗?”

我尴尬地点点头,我们是要去。那俩人就不约而同地竖起了大拇指:“你们很勇敢!”

听到他们的“赞美”,我们却骄傲不起来,反倒给我们此行的前景,笼罩上了一丝让人担忧的迷雾。

接下来一路,是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的。大家没怎么说话不好的心理暗示已经产生了,未知的事情容易让人紧张。我拍了拍梁红的背,偷偷摸了摸套在里面的防弹衣,这会儿它也没法给我们安全感。

是天堂是地狱我们都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要出事儿哭都没用,索马里最不相信的就是眼泪。我这么安慰着同伴也力求让自己镇定。

在飞越亚丁湾上空的时候,我还特意拿出望远镜向下看去,希望能找到海盗船的踪迹。当然,我看到的只有茫茫云层东非的蓝天和白云,遮掩着下面的危机和混乱。

没多久,飞机广播,要准备降落,让大家扶稳坐好。那两个本地人此刻的动作和表情,让整个机舱里的空气瞬间又凝结了起来:他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安静下来,双手紧紧地握在胸前,一脸焦急地祈祷着。

又一盆冷水泼下来,大家又陷入了不安的沉默。

太压抑了,我有点儿坐不住,溜到驾驶舱去瞅了一眼只见驾驶员满头大汗,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还不停地抽手擦汗。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马蒙了:前面就是机场——更像是一个操场,周围是用铁丝串联起来一些断墙,如果同时来两架飞机可能一架还得在天上候着排队,遇到一架滑翔距离长一点儿的飞机,铁定撞出去。更要命的是,地面没有任何安全措施,跑道灯、塔台等,对不起,全部没有。伏尔盲降、导航什么的就更别提了,没有,总之就是什么都没有!

能不能平安降落,那纯粹看飞行员的本事。这下我理解那俩本地人为何在紧张地祈祷了,我此时也是满头大汗。

命悬一线——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成语的意思。

飞机着地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甚至开始雀跃相拥,击掌欢庆。驾驶员则掏出一根香烟,点上猛吸了几口,然后不知道在哪儿摸出一瓶酒,对我做了个举杯的姿势。咱的命算是捡回来了,我报以感谢和夸赞的微笑。

为一次成功的降落,而如此夸张地庆祝,我确实是第一次见。那个回家的女乘客,兴奋地拥抱了梁红。梁红没有看到我所见的凶险,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句:“Why?”

“难道你们不觉得高兴吗?第一我们没有被击落,第二我们没有坠毁,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接着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意。合着对每一个坐飞机来摩加迪沙的人来说,都是只有三分之一的存活概率啊!

那么此刻,我们都是幸运的。

我们的前面,是一架飞机的残骸。它应该是那不幸的三分之二,降落的时候坠毁了,残骸也没人清理,就扔在机场里。

在外国朋友竖起的大拇指和赞美声中,我们却感到一丝惴惴不安。

梁红一直跟老外聊得挺嗨。

我和梁红以并肩战斗的姿势,站到载我们到摩加迪沙的飞机舱口。

恐怖之都的见面礼

行李扔在一边,我们四个人举着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外面是一群手持枪械的人,齐刷刷地把我们围在中间。

平安着陆的欣喜还没散去,我们又陷入了另一种让人窒息的场面。

下了飞机,和两个同伴道别,他们给大家的印象是,索马里人是热情的、和蔼的。我们对即将接触的索马里,因此而少了一些恐惧,多了一些期待和幻想。

站在原地,我们等向导来接。机场里停着几架飞机,都是同一个妈生的,歪瓜裂枣,弹痕累累。机场里有很多扛着枪的武装人员,原以为机场要塞,索方重兵保护;结果不断地有武装人员走上前来,招揽生意,问我们需不需要保护。他们是民兵。

在我们还扭头四处瞅着新鲜的时候,两辆车径直开到我们面前,“哗啦哗啦”地下来一拨人,把我们围了起来。他们一个个手上都拿着枪,食指搭在扳机上,枪的保险栓也都拉开了。如果谁哆嗦一下,子弹会毫不犹豫地喷射出来。

我预想过无数种我们到达索马里的场景,目前这种被人拿枪围着的场景也想到过,是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一种,可偏偏就是这阵仗来迎接我们。

那些人也不说话,我们也不敢乱动。在僵持的气氛里我们互相对了下眼:不会是向导把我们给卖了吧?

在来索马里之前,我们跑了三趟索马里驻中国大使馆,才办下来签证。大使馆参赞给了我们几条建议:找一个靠谱的向导;雇用一个火力可观的安保队;最后,不要相信任何人。

有一种奔赴战场前线的感觉。大使馆给我留了个电子邮箱,说:“你们去联系这个人,他会是一个很不错的向导。”

嗬,该不是给亲戚朋友揽活儿吧?道完谢,我们很快就联系上了向导。这人并不在索马里,而是在迪拜。他答应了给我们安排在索马里的衣食住行和安保队,前提是要先付一部分预付款。

这让我有些犹豫,还没见着面就先要钱,被放了鸽子怎么办?为此我们又跑了一趟大使馆,得到的回答是:“我们只能帮你们这么多,相信还是不相信,在于你们自己。”

怎么办?没办法,我们没有选择。

现在我们到了摩加迪沙,没有见到向导,接待我们的是一群手持武器的民兵。记得以前曾乔说过这么个故事:一个人去俄罗斯的车臣地区,出发之前也是付钱联系好了向导,结果刚下飞机,就被人拿枪包围了——他约的那向导压根儿就没露面,直接把他卖给了一伙恐怖分子。

看目前的架势,我们应该也是给卖了。

这时候,从后面站出来一个30多岁的黑人男子,中等身材,看上去斯文稳重,像是领导,上来就问:“你们是不是来自中国的张先生、梁女士?”

风云突变。原来认识啊,我们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地放下早已举得酸疼的胳膊。梁红和他对了几句话之后,告诉大家“他就是咱们联系的向导,其他人是他带来的安保队。”

队伍中,一个高个子出列,朝我们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他就是我们的安保队长。在部队待过的我,下意识地回敬了一个。

刚才算是他送给我们的见面礼吗?我们苦笑。民兵们收回枪,上来帮我们提行李,我偷偷地数了数,安保队一共有八个人,他们的装备是一辆轮式装甲车、一辆小型运兵车、两支AK47、一架重型机枪、六把沙鹰和几支手枪以及若干弹药……

说真的,我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这辈子会有机会被人这么重重保护着。这样强大的军火配置,非但没有让我安心,反倒让我更加紧张了起来——摩加迪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所有人分乘两辆车,我们在装甲车里。车子驶出了机场枪炮在手,向摩加迪沙挺进。

没有人知道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枪口、地雷,或者是马路中间突然爆炸的一个活生生的人,肢体在我们眼前横飞?

……我们都不敢多想。

车子在不宽的街道上前行,眼前的场景,虽然早已经在网上看过很多次,脑子里也有了准备,但是当亲眼所见的时候还是有点儿目瞪口呆。

一眼看上去,这完完全全是一座刚刚经历过战争中炮火洗礼的城市,仿佛就在昨晚还火拼过。路上人来人往,人手一枪;两边高墙铁丝网,弹洞前村壁。

飞机上两个同伴留下的好印象,此刻也被赤裸裸地颠覆。可能是因为经历太久的内战与割据,我们看不到友好、热情,此刻在我看到的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透出相同的信号:恐惧、警惕。

当我们把摄像机对准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回应,是把枪口对准我们;如果他手里没有枪,则会回敬我们一个割喉的手势。

历史的记忆里,索马里是一个富有强烈的民族感情的国度,索马里土著热情、有礼貌,重视社交礼仪,喜欢待客,尊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可惜,这一优良的民族传统滥觞,在战乱的冲击之下,已经消失殆尽。我们很难再看到这些代表原汁原味的索马里文化的东西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枪口、敌视的眼神、潜伏着的未知危机。

随着装甲车的缓缓前行,我们渐渐深入摩加迪沙腹地。

此刻的索马里,此刻的摩加迪沙,带给我们的,是惊悚,更是期待。

向导告诫我们,不要把脖子伸出车窗外,时刻小心周边有一些异常举动的人,不要让人接近你,也不要随便和人搭讪——他们有可能衣服里就揣着炸弹。不论有冤还是无仇,这个地方不能用常理来理解。

我们这一路亲眼所见的,加上向导这一番耸人听闻的提醒,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特别紧,此刻才感受到防弹衣的温暖。

梁红拉了拉我的衣袖,有点儿紧张地说:“这次,挺悬的。

摩加迪沙城市不大,市区面积只有20多平方公里,大约150万人口。面积不到北京的1/800,也就海淀区的1/20左右人口跟一个大兴区差不多。就这么点儿地方,就这么些人,就能把这座城市的名头推向世界头条,这些人该是有多大的能量。

这时候向导很应景地说了一句:“现在整个城市都知道有4个中国人来摩加迪沙了。”

听上去似乎很有大明星驾临小地方的感觉,其实不然这只是说明全城的人都盯着我们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危险系数只高不低。

向导接下来的话就验证了我的预测:“你们这些外来游客正是这里的武装分子重点袭击的目标之一。”

我们四个人都愣了一下,向导接着讲解这件事儿:“这里很乱,这里的人很穷,虽然他们手上有很多武器,但是他们也懂得尽量节省开支。当你们带着安保队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来伤害你们是有成本的,需要付出代价的。你们的安保越多,他们觉得去伤害你们的成本支出就越高,这么一来你们就相对安全了。”

向导的理论挺经济学的,我们开始庆幸雇用了安保队这时候一直看着窗外的梁红发话了:“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我们一直在兜圈子啊?这都转了好几圈了。”

坐上雇用安保队的小型运兵车,正式开始在摩加迪沙的探险。

听她这么一说,我们才发现车子确实是在兜圈子,都警觉地看着向导。这儿开车又不打表,绕圈子肯定不是为了多收钱。

向导一番解释,颇让我们有点儿情报员穿越火线的感觉原来兜圈子是为了防止有人跟踪。其实我们也压根儿不知道这趟车的目的地在哪儿,会在哪儿歇脚。这些,都只有向导知道包括司机对此也一无所知。神秘而且专业。

又绕了几圈之后,车子终于把我们带到了落脚的地方那是一个相对还不错的酒店。

当然,说它是酒店只是相对于摩加迪沙来说;在国内那就是个破败的小旅馆——说是劳教所也不过分。这是一栋三层的公寓式酒店,所有临街的窗户都被封得死死的。酒店院子的四个角还分别立着四个瞭望塔,颇有点让人回到了战争年代炮楼的感觉;围墙上也布满了铁丝网,监狱的感觉又来了。

这家酒店是整个摩加迪沙安全级别最高的——在世界上其他地方,酒店依靠装潢、服务、体验等评星级,而在摩加迪沙,评价一家酒店的标准,是安全级别。

向导介绍,很多联合国、非盟以及索马里当地的官员都下榻于此。

那就差不了,我们安心许多。进去的时候,跟进机场似的先要过安检门,汽车要用镜子照底盘,发动机、后备箱等都要做详细的检查,我们几个人还得被搜身。带着武器的安保队自然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口守着。

一系列的安全检查过后,终于得以入住。进到房间,窗户也都被木板、铁皮给钉上了。大家都松了口气,卸下行李之后,所有人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不约而同地脱下身上笨重的防弹衣。

“接下来我们干吗?去哪?”梁红问。

向导看了看手表,回答:“马上五点了,你们不能出去了。以后也是,每天下午四点以后,必须都待在酒店里。摩加迪沙的晚上很危险。”

看来今天就只能这样了,我们回到房间,整理一下带来的行李。酒店不提供晚餐,我们只能用自带的干粮来点补一下。

夜幕降临,仿佛一块大黑布瞬间笼罩了下来,我们在摩加迪沙的第一个晚上到来。

胖子经不起一路折腾,再凶险的环境都劝不开打架的眼皮,我很快就睡着了。明天会遇到什么事情?我没梦到。

非去不可的理由

半夜我被尿憋醒,发现睡在身边的梁红不见了。

赶紧套上衣服去找,发现她趴在走廊上眺望远处。听见动静,她也回头发现了我。我说:水土不服睡不着啊?

她说有点儿兴奋。一路这么折腾下来,转了三趟飞机,最后一次还差点儿空难,然后就是被人用枪围了,再大的兴奋劲儿都过去了。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哥们儿,你该不会是被吓着了吧?”

梁红一笑,说:“不容易啊,我们还真的到索马里了。”

确实不容易,我感叹了句。这“哥们儿”梁红是我未婚妻年初刚在北极求婚成功,索马里算是我们的婚前旅行第一站。

以前,我们俩北京小市民,忙忙碌碌,朝九晚五,拼命挣钱为我们自己提起也很模糊的未来,打拼着。有喜有忧,大起大落。

出车祸,差点截肢那次,虽然最后腿是保住了,但我在医院躺了差不多一年,好吃好喝,就是动弹不得,体重直奔135公斤。自那之后,我便有了个外号:二百七。

说起这些,梁红还在我面前比画了一下:“老张,那会儿你可真胖啊。虽然现在也不瘦,但对比那时候,确实苗条多了。

说真的,原来一天不蹦跶就皮痒痒的我,那时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无奈地想翻个身,结果给卡住了。可想而知,那时我的生活是有多么的暗淡和狭窄,连出个门都步履维艰。别说索马里了,去永安里都费劲。

从病床上下来,我们又被拉回到千篇一律的生活里。后来从肥胖的牢笼里挣脱出来,脱了一层皮,掉了半身肉,我有点儿全方位蜕变的感觉。绝不甘心再平庸地过日子了。

我们经历过第一桶金就100万的狂喜。我们跑了很多银行把钱全部取出来,摆在家里,面面相觑,自己都不敢相信。然后发疯似的,把钱抓起来往天上扬。完了再捡起来,接着扬。

也经历过公检法上门,说我们赚的钱不合法,还差一些程序,要罚款。一夜之间,又一无所有。

提到这茬,我和梁红一起笑了,好傻,乐极生悲太残酷了。

真正让我们告别过去那折腾而又枯燥的日子,重新选择生活方式的导火索,源于2008年那场让人永生难忘的地震。

“5·12。”待在电视面前看新闻,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一个退伍军人的职责担当,也有一个普通人的人性驱使。我和梁红组织了一个救援队,“北京希望救援队”,我和一些有经验的队员,包括我的员工曾乔、朋友魏凯,带了很多机械装备,奔灾区现场去了。梁红和魏凯,则留在北京后方,统筹物资、补给。

那是我不太愿意回忆的一段,太惨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不可能亲身感受到现场的悲怆。遍地瓦砾、断壁残垣,一片废墟……遇难者残缺的遗体、幸存者寻找亲人的悲号……在救援过程中,体力上的辛苦咬咬牙就能挺过去,而心灵上所遭受的震撼挥之不去。

在汉旺,一位父亲跟我们一起在废墟里挖掘着,边挖边跟我讲述他女儿的故事.他还说自己知道她回不来了,只想再看她一眼。7个小时之后,我们挖出来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那位心力交瘁的父亲伏在尸体上,痛心疾首,号啕大哭。

在现场的所有人,无法不为之动容。我的眼泪唰唰地就下来了。

“5·12”汶川地震救灾时,我和梁红组建了“北京希望”救援队,惨痛的见闻,使我不太愿意再回忆那段时光。

那位泣不成声的父亲,那个场面,将终生留在我的记忆里。

从灾区回到北京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生命如此无常,一场天灾人祸,随时可能夺去人的生命。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生命本身就是一场探险。

那场地震,让我和梁红,对后面的生活方式产生了一些思考。

“我们需要改变。”

“那就变吧。”

在30岁以前,我们想的只是赚钱,可是现在,我们要让往后的人生过得更有意义,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情。

从那时起,我跟梁红放下一切,开始周游世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感受到了很多异域的风土人情。可到过的地方越多,越是觉得索然无味,我们越来越觉得,这样“上车睡觉,下车拍照”的走马观花式旅游,绝不是我想要的。

它应该有更精彩的内容。

既然选择了这种方式,就应该要有一些“不一样的烟火”。我们最后决定了,要去世界上那些特别的地方,那些能真正刺激到我们内心的地方。

索马里、切尔诺贝利、南北极……我们的备选有很多,如果有可能,我打算把月球和火星也加上。

索马里是首选。走遍千山万水,索马里是我很执着的一个地方,对那里,我绝对是有着很高的情结,这辈子非去一次不可。

早先看过一部美国经典大片《黑鹰坠落》,不可一世的美军精锐,在索马里的首都摩加迪沙,“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被看似乌合之众的索马里民兵痛击,遭遇美军特种兵史上最惨痛的失败。

片尾字幕: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因为这部影片,我对索马里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一颗想去实地探访这座恐怖之都的种子,那时候就已经在我心里种下了。

三年前,我跟梁红提过一次去索马里的事儿。那时候索马里海盗刚劫了“天狼星”,名声大噪,在新闻头条上的风光一时无两,把本·拉登、萨达姆都给挤下去了。当时我就蠢蠢欲动了,急欲去“会一会”索马里海盗。我跟梁红商量,咱们去烽火佳人一回?

那一次梁红没这么干脆,而是劝我再想想。她说那边到处都是爆炸,现在去风险太大,要不咱先在东南亚找个地方练练手?

在清迈被人用枪顶着脊梁骨的往事,让我对东南亚的回忆不太美好,还是惦记着非洲东海岸的那片热土。不过,热情归热情,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儿。当时索马里时局比较乱,我找了很多资料,没有一条积极的信息。而且中国在那边的大使馆也撤了,遇到问题还没有援助。

第一次索马里之行的计划就此夭折。后来看新闻,有几个比我俩还疯的人,就赶着那趟儿去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都没回来。

虽然那次没能成行,但我觉得命中注定得去一回,矫情点儿形容就是:我们和索马里有个约会。

2011年底,一部国产电影《索马里真相》上线了,据说是全程在索马里实景拍摄。迟早得去,我拉着梁红去看了,当是提前侦察。

电影很中国视角:美帝王八蛋,海盗也善良。

混乱不堪和枪林弹雨的场面,我是知道的,但关于海盗的写实镜头,说实话,颠覆了我原来对索马里的理解。

那些震慑全球的海盗们,用的是别的国家淘汰掉、即将报废的船只,很多人用的还是生锈了的冷兵器;而且他们并不是凶残成性,只求财为活命,很少撕票伤人性命。他们没有奢靡的生活,每天也在为全家人的下顿饭担忧。有些“资历”较老的海盗,略微宽裕,在每次分到赎金后,只是找家饭店大吃大喝一顿,算是“奢侈”一把。完了之后,马上又得回到朝不保夕的海盗队伍之中,继续做着搏命的买卖。

看完电影,我感慨万千,确实跟原来想象的不一样,更多的谜团在我心里产生了。索马里除了海盗还有什么?是不是那边所有人都是武装暴力分子?他们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

时下流行一句话:不遗憾的人生要有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和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我搂过梁红,说:“不容易,索马里我们来了。”

她依偎在我怀里,站在“酒店”的阳台上,俯瞰望去整个城市尽收眼底。晚上的摩加迪沙虽然不像北京那么灯火辉煌,但是稍显暗淡的繁星点点,也颇有一番风情。

我们等待着黎明到来,明天的索马里,也在等待着我们。

苍蝇午餐

一个大盘子,半边白米饭,半边白面条,没有菜。这就是我们的早餐。

扎实,管饱。“这得多干巴啊?好歹来杯白开水吧!”凑齐三白。古有苏东坡白米饭、白萝卜、白盐的“三白皛食”敦促自己清苦求学。我们也感受一下苏才子的饮食境界。

服务员摇头,示意没有水。酒店不提供水喝还是第一次见识。向导递过来矿泉水,8美元一瓶。我们诧异地看着他难道他跟这酒店有捆绑销售协议?

向导解释说,酒店有水,但是你们不能喝。为什么?索马里的水,本地人喝了没关系,但是外来客不能喝,体质不一样,会中毒。我们只能喝贵得要命的进口矿泉水。

摩加迪沙的夜晚。虽不是灯火辉煌,但疏落有致的点点星火,别具风情。

我去过不少地方,自认体格耐折腾,百毒不侵。就不信邪,越禁止越要试试,出门前,我还是去卫生间从水龙头那儿尝了点儿,味道怪怪的,但是不难喝。

“今天我们去哪儿?”严格来说,今天是我们在索马里的第一天。全城都知道我们来了,“好客”的非洲兄弟,会拿什么来迎接,我们很期待。

曾乔说十有八九还是枪口,不请吃子弹就很客气了。显然对昨天的所见所闻,他还心有余悸。

向导摇摇头,只说他来安排,具体去哪儿,不能提前告诉任何人。可能会去这儿、可能会去那儿,几个备选地你知道就行,先后顺序就没谱了,根据实际情况来定。神秘,专业!

在摩加迪沙,出门也是一件难事儿。

出了酒店,跟昨天一样,装甲车载着我们在街上瞎转悠,还是各种遛弯儿,重复地看着两边的残垣断壁和枪支林立,还有不甚友好的索马里人。

路上出了个事故——保证在这儿每天都有惊喜。

装甲车走到一略嘈杂路段的时候,司机突然停了车,狂摁喇叭,特别刺耳。外面也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还有嚷嚷声。在国内早摇下玻璃看热闹去了,但是在这儿不行,向导脸色唰地变了,示意我们把头低下去。

向导说,前面堵车了。在摩加迪沙,最怕的就是堵车遇到突发情况无法快速离开,目标在马路中央也非常明显。一般汽车爆炸、人体炸弹,就是先制造堵车,然后引爆。

一番话说得大伙儿心跳加速,老老实实低着头。向导指挥安保队下去检查状况。

曾乔小声说:“我听人说过这么一件事儿,在索马里千万注意靠近的摩托车,那个基本上都带着炸弹。”

说完他自己就后悔了,四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警觉地偷瞄外面。

惊魂一堵之后,没有听到爆炸声,装甲车顺利绕开了那段路。

午餐是在外面解决的。到了饭点儿,向导找了个饭店说是摩加迪沙最高档的几家之一。安保队先进去排查一番,把里面的客人都轰出来,才让我们进去。虽然这事儿干得有点儿不人道,但在这儿就得听向导的。他接我们这趟活儿之前,就先给我们打了预防针。

给我们安排的座位也很讲究,距离窗户和门都比较远没有菜单,点菜这事儿向导代劳了。他说:“也没什么可点的就那么几样,在摩加迪沙能吃的东西很有限。”

不一会儿,就见两个服务员站在饭店门口,一个手上抱着一摞盘子,堆在一起;另外一个就拿着块大布在那儿扇着驱赶苍蝇。魏凯说:“那不会就是我们要吃的东西吧?”

“不会!哪有上菜那么叠着的,那肯定是别的客人吃完了撤摊儿的。”

话音未落,服务员把那一摞搬到了我们的桌子上,还真是我们的菜。骇然之下,看菜的样式还挺新鲜的,大伙儿还是把菜摊开准备开吃。

向导跟我们一起坐里面,身边站着俩安保,其余的人则全部端着枪站在外面守着。我有点儿不好意思,说:“要不叫他们过来一块儿吃饭吧?”

“不行。”向导摇摇头,他们在外面吃就可以了。在索马里,人的阶层分界明显且严格,他们是没有资格进饭店和客人一起吃饭的。

接着就看见服务员把他们的饭送出去,然后安保们找了一个墙角——墙很低,半米来高,能挡出来巴掌大的一块儿阴凉地。他们就把饭盘放到阴凉处,自己则蹲在太阳下开始吃饭。

梁红看了有点儿不忍心,打算把可乐给他们送过去。向导再次出手制止:社会等级原因,他们也没有权利喝可乐,更何况是Made in America的东西。

爱莫能助了,我们只得吃自己的。再埋头一看自己面前的饭菜,梁红又吓了一跳:半盘子菜半盘子苍蝇,上面还飞着一些,胆儿大,不怕人。

“这——”她苦笑,入乡随俗吧,只能动手把苍蝇一个一个地挑出来。这就是索马里体验,感觉挺新鲜的,倒没恶心、反胃一说。

这会儿魏凯抬起头来,把面前的盘子一推,一抹嘴,吃完了。瞬时我们就八目相对,各自目瞪口呆。先是魏凯不知所以地看着我们:“干吗,你们怎么都不吃啊?怎么把胡椒都扒拉出来了?味道挺正的。”

我们没憋住,笑了出来:“哥——哥们儿——那是苍蝇。”

魏凯先是一愣,接着就开始抠喉咙干呕起来。

结束了这一顿大开眼界的苍蝇午餐,一行人再次回到车上,继续在摩加迪沙街头漫无目的地逛着。

很快我就感觉不舒服了,估摸着是吃坏了肚子。向导让司机绕了一圈,给我找了一厕所。我急不可耐准备进去的时候又被拦住了,还是安保队先进去检查,紧接着他们把厕所里面的人全赶出来之后,才让我进去。

“这……”顾不了那么多,先进去了。

这就是中国旧社会农村的那种厕所,下面是个大粪坑上面没有房顶,直接露天大小便。

完事之后出来,发现门外排了很长的队伍。原来在我上厕所的时候,安保队暂时把这厕所“戒严”了,只准我独自使用。

我颇有些不好意思,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我带着歉意一路小跑,赶紧回到了车上。

下午在重复昨天和上午的路,我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车上,不准下车,不准接近人群。

来之前,我和梁红就说了此次“偏向虎山行”的目的:我们去索马里,就是要看看真正的索马里人,看看他们是怎么生活的;索马里除了海盗之外,他们还有什么。

来到索马里超过24小时了,下了飞机出了宿地,我们就没机会下过车,时刻都被安保队保护着。

我们身在索马里,索马里却在我们的窗外。真实的索马里,咫尺天涯。

和总统的死亡约会

一声枪响,防弹衣把子弹兜住了,没打穿。放下手枪,换AK47再试试,前胸一层直接透了,后背那层也冒出了弹头。

借用安保队的枪,我们测试了一下自己的防弹衣。结果让人担忧,在遍地AK的索马里,防弹衣也不那么保险。

我们依然被锁在装甲车里。装甲车七转八绕,我们好像在跟一股看不见的势力躲猫猫似的周旋。越是把我们隔离,越是激发了我对摩加迪沙的好奇。但是什么时候能和这座城市亲密接触,只能等待向导命令。

第二天,我们出门依然还是时刻待在车里,除了吃饭、上厕所,不准出来。唯一的变化是,我们不再走大马路,开始专挑人少的地方走。

刚来的时候,我们感觉这整个城市就像是个贫民窟。这几天走那些小巷子、村落,说是贫民窟都略夸张。

我们看到了一些和市中心不一样的东西,劳苦大众的生活才是真实的。路边一个破烂的油桶,就是他们的厨房;所谓的“家”甚至连残垣断壁都没有,只有用树枝和破烂的布料搭起来的帐篷;周围遍地垃圾,还不断地冒着烟,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无论是成人还是小孩,看我们的目光,少有好奇,多是呆滞和麻木。

车开到一个广场的时候,看到有一群羊在那儿吃草。那些羊很奇怪,跟中国的不一样,是属于“萌系”的。女人受不了这个,梁红执意要下去拍照。

这里没什么人,向导答应了。

梁红蹦跶着下去了,我们几个还留在车上。她举着相机一顿拍,突然断墙后面“哗啦哗啦”地站起来一群人,正规军装备,几十支黑黝黝的枪口全指着梁红,用索马里语呵斥她。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我们的安保队伍也冲了过去唰唰地举起了枪。装备和对面的没法比,但安保们真的一点儿不带犹豫。队长也大声跟对面叫着阵。

我们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情况,几句叫喊声在我们背后响起,只见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边跑边喊边拔枪。近前左右瞅了瞅,不知道打哪边,也把枪指着梁红。

我们的防弹衣,抵挡不住AK47。

该如何形容此时的情况呢?大抵就是梁红站在中间,三伙人几十条枪指着她,都在高声嚷嚷着。这场面够壮观吧?估计世界上没几个人这辈子能遇到这种事儿。除了手上有枪的剩下的人全愣了,完全不知所措。

回过神来,我要下车,去救梁红,被向导摁住了。我觉得这种情况下,他们倒不太会开枪,但擦枪走火什么的,是不可预料的。

远远看见梁红也着慌了,纵然她胆大,这情势也是第一次见。她镇定了一下,挤出笑容,平举着手,试图跟正前面的那伙正规军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