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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盐商》第4章 接驾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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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两淮盐业繁荣兴旺时期,扬州有一条很有名的引市街,在新城之南,古运河畔,是徽、陕、晋等各路盐商聚集之地。“引市”二字中的“引”,指盐引,是盐商运盐销盐的官方凭证,无此即为倒卖私盐,受严刑峻法,甚至杀头;“市”者,交易也。可见此街是当时交易盐斤、炒卖盐引的重要场地。街的最东边有一片青砖高墙深院,这就是盐宗庙了。

盐宗庙建于同治十二年,是两淮盐商供奉盐祖的地方。传说中盐祖一共三位:

夙沙,胶鬲,管仲。扬州供的是胶鬲,彩塑金饰,威武肃穆,立在大殿里的神台上,每逢四时八节或盐业大典,扬州盐商都来拜谒祭祀。盐宗庙占地数十亩,三轴六进,大小房屋七十余间,每月由扬州八大商总轮值派人洒扫护侍,延接香火。盐祖的神堂大殿在中轴第三进,两棵银杏分列东西,枝柯接天,翠盖如云。大殿西首,一溜青墙敞屋,当中一间大堂开阔敞亮,堂中高梁上悬一匾额,题三个斗大金字:“务本堂”。

这是扬州盐商协调盐务,议决方案,商谈各类大事的场所。此刻,受盐政李贵重托,八大商总中的首要人物杭浚睿,召集众商,正在商讨接驾资金筹措之事。扬州大小盐商共一百多位,除行盐在外不能赶回者,到会有七十多人。身为会议主持的杭浚睿,在作完捐献总动员后,先作表率,声明捐银五十万两,令书记员方阔达立刻记下。杭商总环视全场,等待响应。不一会儿有三三两两盐商站起,捐二十万,捐十万,捐八万,捐三万,多少不等。明眼人立刻看出,这些响应者都是杭浚睿总号下的散户,外人只有一两个。杭浚睿对此很不满意。盐政李大人一再叮嘱,此事非同小可,只能办好,不能办砸,它不仅关系到李大人的脸面,而且影响到他未来的升迁。为了不负李大人厚望,会前杭浚睿很难得地屈尊纡贵,亲自上了几位商总的家门,与他们打招呼,通气息,希望他们给以协助。可没想到杭浚睿面对这种尴尬状态,不得不点将了:

“季商总,你老爷子带个头,表表态嘛。”

季商总鼻子上架一副圆溜溜眼镜,哼哈道:“圣上驾临扬州,这是扬州的荣耀,扬州的大幸,我们扬州盐商全赖这太平盛世浩荡皇恩才有今日。我季某知恩必报,银子肯定是要出的。十五万,给我记下吧,记下吧。”

杭浚睿令方阔达记下,转脸又点:“黄商总,你也说说嘛。”

黄商总细白细白的胖脸上笑容可掬:“是该说说,只是、只是你杭商总一出手五十万,像一座山耸在前面,我黄某势小财弱,远远不敢高攀,要是只拿出个十万八万,又觉得寒碜,所以不敢先说”

杭浚睿打断他:“你别跟我哭穷,谁不晓得你银库里堆的元宝像山似的。爽快些,捐多少?”

黄商总搔首吭哧:“我黄某不跟你比,你是骆驼,我顶多是只小山羊。凑个整,十万,好了吧?好了好了,给我写下吧,写下吧。”

杭浚睿很不高兴,这哪是自愿认捐,简直是挤蚕豆米儿,气得手里的盖碗茶往下一顿:“看看看,这像什么样子?这不成了我杭某在挤对人吗?十万八万?再这么下去,一个个都成了老山羊,屙出的屎只剩一小粒一小粒啦!今儿幸亏巡前御史大人没过来,要是来了,我这张脸往哪搁呀?平日说起来,大家全靠的圣朝,全仰仗的皇恩,振振有词的,比什么都好听,可临到出力,全成了缩头乌龟!都怪我把大家估高了,搞什么自愿认捐。既然一个个上不了台盘,那还是退而求其次,采用过去的老办法:按引摊派!回去我让运司衙门的卷库房将各家的盐引额统计上来,我给你们一一算出,该出多少出多少,全没这些废话!”

杭浚睿话没说完,下面开始交头接耳,嘀咕开了。杭浚睿见汪商总嘴动个不停,就叫他:“汪世兄,有什么高见说给大家听听,别在下面乱议论呀。”

汪商总说:“高见不敢当。只是觉得,援用旧例按引摊派,省事是省事,但未必公允。就敝人而言,所占引额虽说不少,但不怕见笑,由于在下才能平平,经营不力,这两年所获利润远不及大家,若按引摊派,敝人实在勉为其难。”

汪商总的话引起下面不少人附议:

“此话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怎么可以简简单单一刀切呢?”

“老法子是省事,但确实有它不公允的地方。”

杭浚睿听到耳里,两手一摊,仰头道:“自愿捐献行不通,按引摊派又不可取,我倒要请教,还有别的什么高招?总不至于把事情推回到盐政衙门和盐运使衙门去吧?”

大堂里一时僵住了。

就在这时,康世泰讲话了。

杭浚睿早注意他了。杭浚睿一走进务本堂,第一件事就是用两眼的余光对全场作了一番搜索,准确地找到康世泰所坐的位置。杭浚睿不得不注意他。换句话说,杭浚睿可以对整个到会的几十位盐商视而不见,但不可以不注意康世泰。杭浚睿与康世泰是什么关系?他们是林中共存的二虎,两相对峙的山峰,是八大总商中的核心人物,共同担纲着扬州的盐业,都有着呼风唤雨、掀天揭地的能耐。在诸多事务上,既有求同存异通力合作的一面,又有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的时候,如两棵参天之树,绿荫虽然相互静对,但地下的根系却充满了纠缠,争斗。今天是他杭浚睿轮值主持会议,反之掉换一下,他康世泰一进会场,也会暗暗留心杭浚睿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整个大堂静下了,大家在等康世泰说话。

康世泰说:“各位兄弟,容在下说上几句。圣上爷临幸,这是大事,更是喜事,我们每个扬州盐商都应踊跃献力。至于经费如何筹措,杭商总主张各自本着衔恩报效之心,自愿捐献,在下以为,这确实是上上之策。迎圣上的事,要堂皇,要气派,就应如此操办才对,更何况,扬州盐商乃圣朝之商,国家每遇大事,无不慷慨解囊,踊跃捐献,视国事为己事。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乾隆二十年加固黄河,我们捐了多少?

七百五十万。乾隆二十五年贺皇太后七十寿辰,又捐了多少?一千二百万。还有,乾隆三十五年云南的战事,乾隆四十年安徽的蝗灾,乾隆四十三年征苗,乾隆四十七年代灶丁交纳历年积欠这一次次捐献的银两累计起来不下六千万,由此可见扬州盐商的忠心与大义。但这一回,为什么我们当中有些人显得为难呢?细想想,一点不奇怪。去年六月山东大旱,我们也是在这里,一下捐助了八百一十万。紧接着今年一月衮扎布征伊犁,助军饷又是九百万。这两次鼻子紧靠着眼睛,大气还没喘匀呢,这又赶上乾隆爷南巡,大家自然就有点捉襟见肘了。但捉襟见肘是一回事,迎圣上还来不得半点含糊,盐政衙门与盐运使衙门都指望着我们,事情不光要办,而且务必办好,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半点儿不失天朝威仪!怎么办?刚才杭商总又提出第二套方案,按引摊派,这委实不失为一条途径,过去我们确实用过,但以在下之见,此法实属迫不得已,不用为宜。何以?因为此法有点强摊硬派,与圣上临幸的喜事不相吻合,外人议起,势必觉得扬州盐商滑稽可笑。为此,在下不猜冒昧,抛砖引玉,现将一个不尽成熟的想法说给大家,请大家指点批评。”

康世泰环顾了一下全场,见大家听得仔细,有人甚至冲他点头赞许,便端起茶盅呷了口,继续讲下去:“我的办法仍然是自愿捐献,区别只是,比原先加上两字,叫‘有奖自愿捐献’。奖什么?奖盐引。”

大堂里立刻有人惊叫:

“奖盐引?了得!”

“哪来的盐引?怎么奖?”

“新鲜,说来听听!”

“别卖关子了,往下说呀!”

康世泰感觉到杭浚睿在用尖厉的目光看他。这是他所预料到的,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略微停顿了一下,康世泰继续说道:“如今太平盛世,人口激增,这导致了一个众所周知的问题:一些省份食盐紧张,人均盐量跟以往比明显下降,盐斤成了奇货可居。针对这种情况,我们在座的几位商总曾作过商议,最终向盐政衙门与盐运使衙门作出增加引额的请求。盐务衙门经过调查,认为请求合理及时,并上呈户部山东清吏司,只是至今未有结果。但以在下愚见,提议的落实势在必行,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在此我想,我们为何不将迎圣上一事与盐引额的增加结合起来,来个相互推动,彼此促进呢?盐引是我们的命脉,没有谁不想多多拥有。试想,如果明天山东清吏司将增加的引额核准下来,我们将如何分配?这很复杂,搞不好会引起矛盾,好事又导致了坏事的一面。上面我所说的两者结合,可以使矛盾避免。盐引控制在盐政衙门手里,盐政衙门只要号令一声:凡捐银者,一律按其数额奖励引额!你们说说,谁不响应?你就是把压箱底的银票捐出来也不会顾惜。何以?新的引票到了手,明天就可以赚银子。”

黄商总击掌而呼:“好主意!真的好主意呀!这么一搞,认捐的同时,又有了新的财源。”

汪商总说:“就是嘛。这样搞,别说乾隆爷来一次,就是两次、三次,也没问题。”

坐在后面的一位散商率先表态:“我捐三十万,引额下来,该给我多些。”

杭浚睿两眼发直,暗想,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呀,它不仅解除了眼下的燃眉之急,而且可消弭日后新增引额分配上的各种矛盾。真没想到,这个康商总不声不响坐在那里,原来一直在动脑筋,这风头让他出足了。不,要杀杀他,千万别让他太得意。于是发话:“诸位请安静,刚才康商总所言,确实令人耳目一新,问题是,要求增加盐引额的请求,盐政衙门与盐运使衙门虽已上呈户部山东清吏司,但至今没有批复下来,而现在我们奢谈奖励盐引,岂不有点纸上谈兵?”

“不,这不是纸上谈兵。”就在这时,巡前御史纪晓岚上前讲话。原来盐政李大人将杭浚睿召集众商议捐的事告诉了纪大人,纪晓岚想到此行所肩负的重任,很想立刻见到扬州的衮衮商总及众多散户,就拖着卢雅雨来了。他跨进务本堂的高门槛,考虑到自己一身官服容易引起大家注意,就向卢雅雨示意,悄悄退到后面角落。他很专注地听着,觉得雅雨兄的这位亲家说得实在是太好了。见人对他如此责疑,立刻上前道:“刚才康商总所言,本官全部听到,觉得非常之好。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扬州义商,素以乐善捐输、救危济困著称,我对你们十分钦佩,本官在此感谢大家。”纪晓岚双手一拱,向全场施礼,礼毕接着说,“这次圣上南巡乃千秋盛典,还望列位保持风范,不遗余力。至于山东清吏司那边,列位放心,我纪晓岚负责敦促,力争引额之追加尽早实现,以确保康商总所倡议的有奖捐献顺利进行。由于盛典不远,诸事在即,本官即以巡前御史的身份宣布,有奖捐献现在开始,所捐银数即予登记,追加的引额一旦核准下达,即根据捐献的数额予以发派。”

众商中立刻有人响应:“我先来,我捐六十万!”

“写上我沈贵鸿的名字,八十万!”

“我咬咬牙,一百万!”

“我做不了第一,就九十万吧。”

“我捐一百二十万。”

有人瞪大眼,这位一掷一百二十万的大爷竟是黄商总,他刚才不是说自己势小财弱,只肯出十万吗?

黄商总见下面有人议论,笑容可掬地解释:“我哪掏得出,我这是代我手下一大批散户捐的。见笑了,见笑了。”

人名记下一长串,粗粗一统计,两千二百万。

卢雅雨与纪晓岚非常满意。

守慧陪妹妹逛了一天扬州城,晚上回到家,修竹雨告诉他:“你二哥下午两次派人来,说有要事找你相商。”守慧不敢耽搁,晚饭后立刻坐轿出门。

从康府南大院后门出来,穿过东关街,转眼就到了北大院。

天虽然已黑透,但此刻对守信来说,一天真正的快乐时光才刚刚开始。守慧对二哥的生活太清楚了,他一向白天黑夜颠倒过,晚上喝酒作乐,观舞听戏,没有三更前睡觉的习惯。至于第二天,虽天光大亮,日头朗照,街市上行人如蚁,市嚣如沸,但二哥府上除了笼里的八哥时不时作一两声啼鸣,整个宅院静悄悄,早起洒扫做事的男仆女佣,无不踮着脚尖,用眼神手势说话,实在憋不住了,都把嗓音压到最低,蚊子嗡嗡一样,唯恐因吵醒黑甜之乡的二爷而遭到责罚。守慧知道,当今扬州好些盐商大户都是这样,过的一种花天酒地的日子。在他们眼中,这是一种富足,一种享乐。

守慧三年前刚从歙县来扬州时,对此情形很不习惯,觉得这是一种奢侈,一种糜烂,如今日久天长,也就见怪不怪了。

守慧下轿进大门,一路往里走,见门厅、走廊、卷棚、楼阁处,一盏盏红艳艳的灯笼高挂,而且都是新的,想了想一拍脑门。二哥明儿要娶新姨太,大红的请帖不是送过去了?

迎面碰到管家李忠,李忠在路边立下,恭敬地向他招呼。守慧不需要下人如此待他,微笑着点点头,就过去了。

守慧忽然想到自己不常到二哥府上,今儿既来,理应先去拜见一下嫂嫂,于是穿过金谷堂,拐弯往后院走。

守信的住处叫抱春院,一前一后两座楼,前面春煦楼,后面春晖楼,中间一个偌大天井。廊檐下侍立的丫环见守慧进来,连忙请安,侧身在前引路。

嫂嫂亢晓婷僵着脸卧在榻上,一个丫环跪着正给她捶背。守慧上前给她请安,亢晓婷脸上淡淡的,勉强应了一下。守慧知道嫂嫂一向脾气不好,常跟二哥叮叮当当,此刻这副样子,很可能是因为二哥要娶新姨太。守慧不好问,坐了坐,告退出来,往后面找二哥去了。

守信今晚没看戏,由清客尤秀陪着,在书房闲坐。守慧走进书房门,尤秀手端烟袋,正为二哥表演烟技。只见尤秀连吸水烟数口,双腮鼓起,饱饱地蓄着,头微仰,嘴巴上嘬,一缕白烟由嘬起的唇间吐出,渐引渐长,冉冉如线,初纯白,缭缭绕绕升入空中,倏然而动,化为雪花飞舞,冰雹横扑,使人进入北国朔地,周身寒彻。转而烟气渐收渐聚,凝然不动,色转青,转黑,为奇峰,为峻峦,为青翠坡岗,为潺潺小溪。岗上有三五白衣仙翁席地论道,举杯畅饮,远处溪边有一小小黑点蠕动,细看去,是一牧童骑在牛背上守慧看傻了。这简直是一幅绝妙的水墨画呀。守慧只知道尤秀精于弈术,每有客人,常被招出博弈取乐,但没想到有这一手绝活,不由欢叫一声:

“妙哉!”

尤秀见是南大院的三爷,立刻神情慌乱,清癯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忙不迭地收拾桌上水烟袋,一迭声道:“错承三爷谬赞,在下不学无术,只会些歪门邪道,让三爷见笑了,见笑了。”

守信看不上他这副样子,冲他摆摆手:“好了好了,下去吧。”

尤秀两手相合,冲守慧一步一揖退下去。

守慧在二哥下首坐下。二哥生机勃勃,脸上光亮,找不到半点儿与嫂嫂的不快相对应的地方。丫环早把茶沏来了,守慧端起盖碗喝了一口说:“小弟一天在外乱跑,让哥哥手下人上门白跑了两趟,十分惶恐。不知哥哥找我有何事情?”

守信说:“是一件挺要紧的事,我想来想去,你办比较适合,所以找你。”

“什么事?”

“是这样,为了迎接乾隆爷南巡,父亲让我把东关街北面陶家的小玲珑山馆买下了。那座园子虽荒了多年,但条件很好,我要把它建成扬州一流的园子,乾隆爷来时好请他游赏。这如今大江南北搞园林设计的虽说有张孟春、赵晓如几个好佬,但真正绝顶高超的不是他们,而是另一位高人。只是这个人与我无缘,很难相请,但与兄弟你十分熟悉,因此想劳你大驾。”

“你是说施驴儿?”

“正是。我打听了,他在京城时不止为一位王爷设计过园子,据说天津那个很有名的水西园也是用的他的图。了不得,他那设计,海内一绝。可他驴脾气古怪,我不待见。就去年,角斜盐场的场大使听说他画的驴好,想弄两幅玩玩,我让手下人带着我的名帖和银两去找他,可这驴儿给脸不要脸,居然将搁在他画桌上的银子扔得满地,嚷嚷着轰他们出门。就这鸟德性,我咋可能给他面子?”

守慧听了有些犯愁。二哥不了解施驴儿。在这世上,施驴儿最看不上的人有两种,一是衙门里尸位素餐的官爷,再一种就是整天钻在钱眼里的商人。施驴儿虽一贫如洗,可从不把银子放在眼里。银子是什么?银子在他眼里是土疙瘩,是粪土!守慧虽隔三差五跟施驴儿等人喝酒做诗,可施驴儿打一开始就对守慧不客气,认定他是俗贾,到他们这里无非附庸风雅,打饱嗝消食。记得一次酒桌上守慧主动给他敬酒,他不仅不喝,相反白眼责问,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是盐场,不是运司衙门,你来这里干什么?弄得守慧哭笑不得。

守慧为难道:“我可能帮不了你。”

守信诧异:“你们常在一起聚会,不是好朋友吗?”

“不,不是,他对我有陈见,一向淡淡的。”

守信不高兴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多许他些银子就是了。你没看他给自己的画标的润格吗?那么高,成了天价!分明是个假清高,做梦都在想银子。”

守慧不语,觉得二哥太自以为是了。

守信盯住守慧:“这事你还别推脱,务必给我上上心。乾隆爷十月份到,父亲大人把这园子看得天大地大,再三嘱咐,一定要建成一流,要好,要快。我这里万事俱备,就等图纸,图纸一到,立马安排人采买木石,破土开工。”

守慧心想,这事直接去说肯定不成,但罗聘跟施驴儿好,请他出面撮合或许能成。

便对守信说:“这样吧,我争取一下试试,但没有十分把握。”

守信说:“他不是喜欢喝酒嘛,你请他到共和春、富春大酒楼,多喝几次就是了。”

身子突然侧过,笑着凑向弟弟,“要不让瘦马院送一个姑娘?”

守慧摇头:“这万万不能。这么搞,他会把砚台笔洗摔到你身上。”

守信诧异:“难不成他是和尚?”

“他不是和尚,但有些怪癖。上次卢雅雨卢大人花银子给他买了个姑娘亲自送过去,想让他成个家,可他理都不理人家,那姑娘受不了,到后来跑了。”

守信从桌上抓起尤秀刚给他搞回的一只西洋裸女鼻烟壶,一边把玩一边摇头咂嘴:“想不到,竟有这样的怪物。好了,不说这个,反正这事交给你了,用什么方法我不问,只是一定要成功。”

“哥哥放心,我会尽力的。”

丫环执壶给守慧续茶,守信盯着她水红小袄细腰肢,脸上露出笑,手伸过去拍拍她屁股,丫环抿嘴一笑,斟完茶,有点夸张地扭腰退下。守信感觉到弟弟不自在,一笑,另找了个话题道:“对了,有件事提醒你一下。”

守慧望住哥哥:“什么事?”

“你手下那个洪大宇,要防他一手。”

洪大宇是守慧丰裕盐号的二掌柜,守慧不在店里,生意上的事全由他负责。修竹雨曾不止一次提醒守慧,要他多用用心,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可守慧嘴上答应,实际依然故我。这一刻听二哥提起这话题,心里不由发虚,含糊其辞道:“二哥提醒得好,我记住了。不过请二哥放心,我想不会出什么事的。”

守信说:“我看非出事不可。他洪大宇什么事都揽在手里,世面又那么熟,有这机会,能不捞银子?你呀,书读得比我多,但经营方面不及我。你要知道,父亲大人一直对你不满意,最近已暗中派人盯住洪大宇了,你务必多留神。今儿你既到我这来,我就给你提个醒。你呀,别成天跟那帮舞文弄墨之士混在一起,跟他们能混出什么名堂?现在流行一句话,叫‘一品官,二品商’,这里有商的位置,但并没提到穷儒呀。——不不不,这句话还不对,应改为‘一品商,二品官’。难道不是吗?京城王爷的俸禄可算高了,可一年打总了也就一万五千两,远不及我行盐一次所得的利润!这是远的,再说近的。这江都、甘泉二县的县太爷,把一顶乌纱当宝贝似的,可他们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够我在春香楼喝一次花酒呢。如今流行一句话,叫‘多少穷乌纱,都被子曰误’,是你那个叫袁枚的朋友发明的吧?他算是说对了,说透了。一顶乌纱值几个钱?子曰诗云又怎么样?古代不有个陶陶什么的?”

“你是说陶朱?”

“对对对,陶朱,还有个叫猗顿,是吗?他们也都读过书,做过官,可后来好像书都不读了,官都不做了,都经商发财去了,最后都名垂青史。因此哥哥劝你一句,盐的生意要好好做,不要整天诗呀词的,把什么都撂给洪大宇。这么搞,到最后父亲不高兴是一方面,自己还会吃大亏。”

守慧谨然道:“谢二哥提醒,弟弟今后一定注意。”

“还有一句话,不知哥哥当讲不当讲。”

“二哥请讲。”

“就是你跟罗家妹子的事。”

守慧心中吃惊,二哥怎么也晓得?

守信笑起来:“你以为我蒙在鼓里?早晓得了!她家就住在弥陀巷,她哥哥叫罗聘,画梅花的。她自己也画,画兰花,是不是?哥哥我想不通的是,我弟媳修竹雨名门闺秀,不同于我家那个河东啸狮,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卢大人又是她舅,打着灯笼没法找,可你居然对人家不冷不热,怎么回事呀?”

守信见守慧情绪抑郁,贴近了问:“怎么,是心有不忍,对罗家妹子割舍不下?”

守慧点头:“是。”

“割舍不下也犯不着愁眉苦脸呀。既说开了,哥哥不妨给你指条路子,包你开心管用!”

守慧望住守信:“请二哥明示。”

守信哈哈一笑:“很简单,把她娶回来嘛。”

守慧咧嘴苦笑。

守信说:“你觉得不可以?错!告诉你,只要罗小姐答应,包你成。为什么?因为前面我已说了,修竹雨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你娶二房,她纵不乐意,只会摆在心里,不至于像我家那位扯旗放炮反对。至于父亲大人那边,你如果觉得不便讲——确实你讲不好,我觉得父亲大人对你一直有些不满,尤其最近。但这不要紧,我可以代你说。

我估计十之八九没有问题。何以这么说?父亲大人这两天正乐着呢。他在盐宗庙议捐会上,一家伙把杭浚睿击倒,他的方案受到巡前御史纪大人激赏!为建园子,前天他找我谈了半天,一高兴,竟主动提出,让我把春香楼的丽芳娶回,这是我八辈子想不到的。跟兄弟你说实话,本来我以为父亲大人非骂我个狗血喷头不可,可没想到,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所以我说,这是个机会。”

守慧说:“谢二哥关心,但这事我不想麻烦二哥,要说还是我自己说吧。”

“也好也好。我这两天忙得很,明天赶着要娶丽芳。这个小东西,真的挺缠人的。

顺带说一句,明儿你跟修竹雨早点来,我看你们每次都是磨磨蹭蹭落在最后。至于请施驴子的事,你可务必给我抓抓紧。”

“我记住了,二哥放心。”

亢晓婷因守信明天要娶丽芳,在家一直哭闹。

守信一向喜欢拈花惹草亢晓婷不是不知道,让她气不忿的是,你讨二房讨个好好的人倒还让我服,你讨的什么人?你讨的春香楼的一个骚货,标标准准下三烂!你康守信算是缺了八辈子德了!你把这种人抬进来,脏了你康家门楣不说,还让我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不是分明想气死我吗?你这挨千刀的,真是狼心狗肺呀!亢晓婷心里窝火没处出,一眼看到扒在桌边玩骨牌的儿子继业,心想这小龟子儿将来长大了十有八九跟他狗老子一个德性,牙一咬,手伸到他脸上扭了一把。四岁的继业不可能理解母亲此刻愤懑的心情,嘴一撇,“哇”地哭起。

丫环红云听到继业哭,赶急赶慌跑来,见亢晓婷僵黄着脸,两道柳眉高高竖着,知道着气了,连忙上前哄继业。继业眼瞟母亲,屁股耐下哭得更凶。亢晓婷见状越发来火,弯腰扒开继业裤子,对着白光光的肉屁股,“叭!叭!”两巴掌,边打边骂:“我叫你号丧!我叫你号丧!难道康家死人了不成?!”

红云见亢晓婷这副腔调有些害怕,抖抖擞擞道:“奶奶消消气,小心伤着手。”

搀着继业往外间走。

正这当口守信瞪着眼赶来,对亢晓婷发火:“你这混账东西,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有什么屁放出来,凭什么作践孩子!”

亢晓婷一见守信,火不打一处来,嗓门儿比他高八倍:“你喊什么?你是觉得又要娶一个骚货家来,人多了,势大了,可以把我往脚板底下踩了是不是?告诉你康守信,亢家门庭不比你家低,我亢晓婷从来不是吃素的,你不把好日子给我过,对不起,我叫你和那骚货也不得安生!”

“叭!”康守信一个大巴掌又响又脆地打到亢晓婷脸上。亢晓婷下意识地手捂着脸,两眼直直地瞪着,随即“呀”一声大叫,一头撞到守信身上。守信身子晃了晃,两手把她一推,亢晓婷跌跌撞撞往后仰,一屁股跌到地上,跌成一个元宝翘,双手挥舞,“哇哇”大哭:“春香楼的小婊子派守信杀人啦!我活不成啦!我活不成啦!”

红云吓得脸上变色,抱着继业不敢进门。

守信瞥了瞥躺在地上拽手蹬脚的亢晓婷,头一扭,摔帘子出门。

亢晓婷哭了一气觉得无趣,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接过红云递给她的毛巾揩脸。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灯笼在前引路,一顶轿子从康府北大院出来,一直来到康府南大院。轿子在灯火煌煌的门厅停下,亢晓婷从轿里下来。头发梳过了,衣服换过了,手里抓一条巾帕,脸微仰着,目不斜视,见谁都是冷若冰霜不予答理。进了清和堂,手里巾帕往脸上一举,立刻“呜呜”哭起来。

蓝姨正在清点外面送来的银子,一看她这样,惊讶地叫起:“哎呀喂,这是怎么啦?

说说,快说说,怎么啦?”扶她坐下,转脸令小月给她上茶。

亢晓婷也不管小月在场,“扑通”往地上一跪,“呜呜”大哭:“我的好蓝姨,你可千万给我做主呀!守信要杀我,我这是活不下去啦!”

蓝姨柳眉立起:“瞎说呢,这是哪的话呀?你告诉我,老二怎么啦?他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揭他皮!”

这一回亢晓婷的眼泪真的下来了,“哗哗”流得像河:“就刚才,他打了我一个大巴掌,看,看,这边,”手指着,“就这边,暄起来了,疼死我了!打了不够,还推了我一个大跟头。天呀,他哪像对待自己的老婆呀,简直像对牲口呀,推了我那么重一个大跟头呀,恨不得把我推死呢!哎哟哟,我这头疼呀”

蓝姨硬是把她拉起:“到底为什么事唦?”

亢晓婷“呜呜”哭道:“他想娶一房小,我也并没有从中作阻。我亢晓婷虽不是天高海阔,但还不至于小肚鸡肠。有钱有势的男人娶房把小,是正常,我不是不明这个理。可我只是想,你要娶就娶个正当人家姑娘,贞良贤淑,安分过日,怎么弄个歪猫斜狗进门呀?我们康家是什么人家?诗书门第,显达之家,总得讲究点名声地位吧?

他平常跟那帮红衣轿娘兜兜搭搭,弄神弄鬼,我一直忍了,可这回竟把春香楼的一个小婊子抬进门,一粒老鼠屎,坏上一锅汤,这让人怎么受得了?怎么受得了?你不为自己想,可总要为老爷想,为大家想呀。我就这么说了他一下,他就跟我起毛,打我,骂我,还推我一个大跟头,全把好心肠当成驴肝肺,让我伤透了心呀,呜呜呜”

蓝姨一直不待见守信拈花惹草的坏习惯,曾不止一次说他。守信傍上春香楼当红头牌丽芳的事,蓝姨早知道了,心里一直暗暗担心。亢晓婷不同于老大守诚的老婆陈碧水为人厚道,更不像老三家的修竹雨知书达理,她从小被娘老子惯坏了,哪一天晓得了肯定大闹。这不闹起来了?同为女人,蓝姨见亢晓婷这样哭也觉得可怜,从怀里掏出丝帕给她拭泪,同时板起面孔批评守信:“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事全怪他,半点儿没你的错,你说得句句在理,全为他好,为大家好,他居然不领情,我饶不了他!你放心,等明儿逮住机会,我非整治他不可!要他向你赔不是。”

亢晓婷见蓝姨只是空言安慰,半点儿不见实际,抬头回道:“向我道歉顶个屁用,他明儿就把那个小妖精抬进门了!”

蓝姨料定了这是压在她心口最紧要的一块石头,思忖了一下说:“这事确实让你委屈。但事到如今,又能咋办?一大堆请帖都已送出,没有收回的道理,况且老爷也是同意的。因此,你听我一句劝,忍一忍,看开些,算了。这样子,委屈是委屈了,但他们会觉得欠着你,日后会敬你,服你。你担心烟花女子短教养,是对的,但打古至今,干这行当的也不乏见识高、有教养、助夫顾家的,说不定守信运气好,就让他碰上了。即使没这么好的运气,还有你,你是大家女子,名门闺秀,一言一行都是榜样,她有幸与你住一所院,耳濡目染,日积月累,再加上你的点拨调教,日子一长,说不定也成才了。”

亢晓婷见蓝姨只顾给她戴高帽子,心里来气,往起一站说:“你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要我忍着受着,由他龟儿子无法无天称心如意?我也太不识世道了,这天底下没一个胳膊肘儿不往里拐!我算什么?我姓亢的在这院里是外姓旁人,凭什么兴头头地跑来讨说法、求安慰?我这是糊涂油蒙了心,活该的自讨没趣!活该的倒八辈子大霉!倒八辈子大霉呀!”迸着眼泪跺脚扭脸出门。

蓝姨被亢晓婷一闹心情很糟。坐了坐,想到老爷在里屋躺着,便努力把情绪调整好,来到里屋。

灯光影里,康世泰一个人歪在榻上想心事,见蓝姨进来,盯着她脸问:“怎么啦,气色不大好?”

蓝姨不想老爷为杂七杂八的事烦心,掩饰地笑道:“没什么,晚饭大概多吃了块把鲍鱼,胃里有点堵着。”

康世泰摇头微笑:“别给我装了,有丫环告诉我,刚才亢晓婷来闹过。”

蓝姨连忙宽慰老爷:“她一贯有天没地的,老爷别放在心上。”

康世泰笑起来:“我准备劝你的,你倒反过来劝我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老二家的是块什么料我还不知道?别说她找你嚷嚷,就是一直说到我这里,我也不会生气。

我只是想不通,我的这位老亲家,书虽没读过,可也经过大世面,算个有头有脸的富贵人,怎么养出这么个宝贝?”

蓝姨淡笑:“我看你这位亲家翁,除了银两多些,其他什么也没有。你没看到吗,到扬州这么多年,竟还改不掉大葱卷饼的习惯,走到人前,一身荤味,一看就是个山西土包子。”

康世泰摸摸头笑道:“你说得倒也是。”

这边说着话,那边亢晓婷带着一肚子气坐轿回到北大院。

丫环红云见奶奶进来,连忙给她沏了一杯茶。亢晓婷手一挥,茶盘“乓啷当”

翻到地上,烛火摇晃,什锦小围屏上泼溅了一片茶汁,厉声恶气斥责:“我什么时候要茶啦?你们这帮小妖精,没一个好东西!做梦都在巴望我死掉,好一个个往上爬,爬到我头上,往脚丫里踩我!”

红云蹲在地上拾瓷片,吓得直抖。

亢晓婷脸脚不洗,和衣往床上一躺,只巴望一觉睡死过去,这世界从此跟她再无任何关系!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豁”地爬起,叫红云备轿。

将近三更,街上空空静静,明角风灯昏暗得很,更夫的梆子时不时“噼达噼达”

响两下。亢晓婷坐着轿子,回到娘家。

扬州东南方的康山街,有一片清水原色、鳞次栉比的深宅大院,黑压压占取半条街,这就是亢晓婷的娘家。亢晓婷的父亲亢祺庸,人称“亢大户”。扬州有首童谣,“上有老苍天,下有亢百万,三年不下雨,陈粮有百担”,说的就是他。关于他的发迹,有一段传说。相传年轻时他是山西农民。一日上山挖地,掘到一只木箱,撬开一看,里面尽是金银!亢祺庸当时吓呆了,以为做梦,悄悄将土原样覆上。至夜深更静,趁着月光上山又挖。这一路挖下去,竟挖出十几只箱子,里面都是金砖银锭、珠宝玉器!

原来顺治四年,李自成受多尔衮与吴三桂夹攻,兵败北京后,一路卷旗偃戈,逃往山西。

李自成素爱钱物,离京时,遂将掠夺而来的大量金银熔化铸锭,箱装车载。不料逃至山西,官兵追杀越急,败势已定。为图来日东山再起,便将金银珠宝埋入了深山

亢晓婷回到家里,亢大户正陪盐政衙门一位官爷在花厅喝酒。亢晓婷的母亲见宝贝女儿这么晚回来,十分诧异,连忙扶着丫环迎出。抬眼细看,女儿玉容憔悴,云鬓散乱,满眼是泪,不由大惊,一把将女儿搂到怀里催问:“乖乖肉儿,谁欺负你啦?

出什么事啦?别怕,快说快说,妈妈给你做主!”

亢晓婷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一下扑到妈妈怀里“呜呜呜”大哭起来,哭得哀哀切切,心碎肠断,泪水鼻涕把她妈面前的锦缎袄儿糊湿一大片。一边哭,一边抽泣着诉说:守信怎样跟红衣轿女一个个睡觉,怎样宿在春香楼夜不归家,怎样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好话歹话全不听乌龟吃秤砣铁了心硬要把那小妖精抬进门,还打她打得她身上到处疼疼得吃不下饭睡不成觉做不成事只想死了一了百了

亢夫人见女儿如此委屈如此可怜,泪也跟着下来了,咬着牙说:“这个龟子儿,胆从屁眼里屙掉了!我家婷婷多好的女孩,放在别的男人,顶在头上怕跌了,衔在嘴里怕化了,你却糊涂油蒙了心,跑到外面叼野食!简直昏了头啦!我说婷婷,你要杀杀他的性子,打今儿起就给我踏踏实实住下,别再理他!他不亲自上门道歉,不用八抬大轿来请,绝不回去!也不看看这是哪家的千金,简直没有王法了!赶明儿看我不骂他个狗血喷头!”

哭了半天,闹了半天,亢夫人左哄右哄,直闹腾到四更天才安静下来。

亢大户听了一夜戏,直到第二天傍晌才起身。想到姑爷守信今儿娶二房,要与夫人去吃喜酒,喝了一小碗燕窝汤,就准备出门。帘儿一动,见女儿跟她母亲进来,不由诧异。

亢太太连忙上前细说情况。亢大户不听便罢,一听,一张肉乎乎的大脸立刻耷下,火冒三丈道:“这简直胡说八道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啦?我不管你受多大委屈,给我回去,速速回去!今儿是什么日子?今儿是你府上办大事的日子,你是正房太太,应该坐在大堂,指挥各路人马办事!你倒好,却闹起来了!成什么样子?回去!快快给我回去!好不晓事的东西!”

亢太太大气不敢出一下,暗暗朝女儿使眼色。亢晓婷眼里盈泪,一扭屁股,气鼓鼓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