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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天空更宽广》第7章 意识与因果现象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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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进入意识理论的关键。讨论到这里,我们必须面对两个问题,前面也曾介绍过,两个问题都与因果有关。第一个问题是:如何由神经过程得出意识过程?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答案必须重新组织以应对第二个问题:意识本身具有因果效力吗?

之前论述的观点是意识过程来自折返式交互作用,这种交互介于价值范畴记忆系统——大部分位于丘脑皮质系统的较前方部位——和负责感知分类的较后方系统之间。通过动态核心复杂的状态变化,这些交互作用构成了意识状态统一性的基础,同时也是意识状态变化多样性的基础。由于最初期的交互作用都涉及来自身体的输入,这些输入来自于与价值系统、运动区、情感反应区相关的大脑中枢,因此核心过程始终是围绕着一个作为记忆参照物的自我。在初级意识中,这个自我存在于记忆的当下,反映出一个短暂当下的情景的整合。但具有初级意识的动物即使拥有对过去事件的长程记忆,它也不会有一般化的能力来清晰地处理过去或未来的概念。不过,它还是能进行大量的意识辨识,这种辨识是作为感质的体验。只有基于语义能力的高级意识进化出来之后,清晰的自我、过去和未来的概念才涌现出来。

这段讨论表明,折返式动态核心的基本神经活动将来自外界和大脑的信号进行“现象转换(phenomenal transform)”,也就是转换成意识动物该有的感觉,感质体验。这种转换的存在(我们的感质体验)反映出进行高级区分或辨识的能力,如果没有核心的神经活动,就不可能会有这种能力。我们的观点是,现象转换(即这组辨识能力)正是神经活动所蕴含的。它并不是神经活动的结果,而是这种活动的一种同时发生的特性。

这就将我们直接带到了第二个问题。现象转换本身具有因果效力吗?无论是对于考虑意识行为如何发生,还是确定意识的进化出现是有效过程还是适应性过程,这个问题都很关键。以直接一点的方式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我们姑且将现象转换及其过程称为C,将底层的神经过程称为C′。C和C′可以加下标(C0′,C0;C1′,C1;C2′,C2;C3′,C3;等等)以标记相继的状态,不过暂时还不强调时间问题。我们已经指出C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物体,另外它反映出高级辨识能力,而且如果没有C′就不会有这个过程。不过,根据物理定律,C本身不具因果效力,它反映的是一种关系,不能直接或通过场施加物理力。它是C′所蕴含的,而C′的复杂辨识活动才具有因果效力。

也就是说,虽然C伴随着C′,却只有C′才对其他神经元事件和一些身体行为具有因果效力。世界具有因果封闭性——不存在什么幽灵或灵魂——而世界事件只会响应构成C′的神经事件(图10)。

图10 世界、身体和大脑的因果链条影响折返式动态核心。核心的活动(C′)反过来又影响下一步的神经事件和动作。核心的过程赋予了进行高级辨识的能力。所蕴含的现象转换(C)与其感质一起组成了这些辨识

意识C作为C′的属性,反映的是在多维感质空间进行精细辨识的能力。现象转换——反映出这个空间中的事件——是底层因果性C′事件的可靠指示。根据这个推理路线,进化选择C′(底下是动态核心的神经活动)是为了其活动所赋予的高效的计划能力。不过,与此同时,C′活动蕴含相应的C状态。事实上,不存在其他方式可以让某个动物直接体验C′的效果。现象转换提供了呈现辨识的整合场景(C′的活动使之成为可能),从而也为个体提供了其意识背后的因果状态的可靠指示。

C′蕴含C的作用,也为个体之间交流C′的状态提供了可靠途径。但这种交流仍然是以C′作为交流载体。C′对C的蕴含关系也意味着,哲学上的僵尸论证(zombie argument)不符合逻辑。这个论证认为,僵尸(有C′却没有现象转换C的个体)也能够像其他具有C的个体一样运作。因此,根据这种论证,没有感觉、感质、情绪或情景的僵尸评论家在评论绘画优劣时也能得出与具有C体验的人类评论家一样的结论。但是,我们的论证表明,如果C′没有蕴含C,就不可能得出一致的结果。僵尸不会知道有意识的人是什么感受,也不可能得到和人一样的辨识。此外,如果没有意识,也就不会有对意识的意识。只要有了作为核心活动的结果的C′,就肯定会有C这种可靠的属性。

那么C′—C关系又是如何进化出来的呢?我已经考虑了负责知觉分类的脑区和价值范畴记忆系统之间的折返连接的发展的必要性,这里我想简要推测一下C′与C的蕴含关系的起源。可以合理地认为,动态核心所赋予的精细辨识能力的发展具有选择优势。因此,就算不具备高级交流能力的物种,也会进化出这种核心。不过,我发现另一种考量更具吸引力,如果对于某个物种,丰富的情感交流能力会提高适应性,若能将进行精细辨识的能力C′与对这些辨识的交流结合起来,就会带来优势。这样进化出的动物就能通过C高效地交流C′。毕竟,C是唯一能反映相互之间C′状态的信息。随着C状态对C′状态的反映越来越可靠,世界是因果封闭的和只有C′具有因果效力这些事实就不会有损于C作为交流载体的作用。

世界是因果封闭的,一些心灵哲学家尤其是金在权(Jaegwon Kim)已经指出了这一点。根据另一位哲学家戴维森(Donald Davidson)的观点,金在权提出,作为心理状态的C状态是“随附性的(supervenient)”,依附于物理状态(用我们的话说就是C′)。金在权在其早期研究中将所有涉及心理事件的因果关系都描述为附带发生的随附因果关系。这大概就是视C′具有因果效力,因为“附带发生”的意思就是不具有因果效力。虽然这些观点都大致与我们的观点一致,不过我还是不会明确说那些精神事件是直接的因果作用,因为这是一种关系,并不能施加物理力。但C′中的神经激发能够这样做,例如可以激发肌肉动作。通过描述在一种具体的神经模式中C如何依附于C′,我们就可以不再停留于抽象地描述C对C′的依附。

总体上来说,我对意识的观点与詹姆士的一致,甚至可以说是受他启发。但是对于意识与因果性的关系我与他的看法不同。在《心理学原理》中,詹姆士引用了达尔文的铁杆赫胥黎(T.H.Huxley)的一段话:

兽类的意识似乎是作为其身体功能运作的副产品而与之相关,而且似乎完全没有使后者的运作发生改变的能力,就像伴随着火车头工作的汽笛对其机械装置没有影响一样。它们的意志(如果它们有任何意志的话)是身体变化的情绪象征,而不是身体变化的原因……就我的判断所及,确实,适用于兽类的观点也同样适用于人类;因此,我们所有的意识状态(就像它们的一样)都是直接由大脑中的物质分子变化引起的。在我看来,无论对于人还是兽类,都似乎没有什么证据表明,有任何意识状态能导致生物体物质运动的变化。如果这种观点有确实依据,就可以推知,我们的心理状况只不过是生物体内自发变化的意识表象;而且,做个极端的说明,我们称为意志的那种感觉,并不是自主行动的起因,而是作为那种行动的起因的大脑状态的表象。我们是有意识的自动机。

詹姆士不赞同这种他称为“自动机论”(Automaton-Theory)的立场。他抓住了其要点,甚至还加入了自己的隐喻,他说:“就像从竖琴流出的旋律,不会迟滞或加速弦的振动;就像与行人相伴而行的影子,不会影响人的步伐。”但接着他就提出了对立的观点,坚持认为意识分布的独特性表明意识是有效力的。他的论点有三大支柱。首先,他认为意识负责选择。其次,他认为大脑皮质具有内在的不稳定性,而这个明显的缺陷可以通过意识来纠正,意识担当“追求目标的斗士”,加强有利于生物体的活动,抑制不利的活动,从而稳定皮质。第三,詹姆士认为,快乐与有益处的经验有关联,而痛苦与有害处的经验有关。如果快乐和痛苦没有效力,又如果自动机论是正确的,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反过来(痛苦,有益处;快乐,有害处)不能成立。在詹姆士看来,进化出意识“是为了掌控已变得过于复杂而无法自行调节的神经系统”。詹姆士的观点偏颇,不过他很坦诚,没有讳言他的立场蕴含的一个根本性问题:“目前还不知道,意识是如何对(神经)电流施加这种反作用的。”值得注意的是,最近另一位天才科学家斯佩里(Roger Sperry)也认定意识确实能影响神经元的放电。

显然,我的立场相反:詹姆士提出的所有疑点都可以用C′状态和与之相伴的C状态的适当进化来解释。只要能提供可行的意识机制(产生自折返式动态核心的活动),就可以解释“神经电流”的效应。

我不同意詹姆士,同时我也不赞同赫胥黎:我们不是自动机。神经元群选择理论以群体和选择思想作为坚实的基础,反驳了我们是机器(或者更精确地说,是图灵机)的观点。事实上,意识的多变性——这是动态核心的本质所决定的——并不是缺点。因为多变性还伴随着整合性活动和选择。丰富异常的核心状态为适应环境的变化提供了基础。通过作为复杂系统的大脑的运作,这种适应会稳定下来。

我们的立场之所以与众不同,并不是在于C是随附现象,或是(如果真是这样)其会导致悖论。事实上这不会引出矛盾。我们的因果观点的独特之处在于,C状态虽然不具有直接的因果效力,却忠实地反映了C′状态精细得难以置信的辨识能力。C状态(或感质)是C′状态所蕴含的辨识。这是意识活动的基本特性,是动态核心的折返式互动所导致的。

C′与C之间紧密的蕴含关系必然牵涉到第一人称体验。其他任何人要针对C′所产生的后果进行断言(就像我们的小妖做的那样),将会需要对这个个体即时的核心状态进行极为迅速的数学整合,以及将这种极为复杂事件的整合与核心之后的事件联系起来的手段。显然,进化的力量再大,也没法确保能出现这样的能力。不仅如此,要想对前因后果进行有效的测量,这种能力还要了解每个个体先前的价值—范畴经验的完整知识。考虑到神经事件的新奇性和选择性本质,这种整合将没法通过计算机完成,再强大也不行。就连我们古怪的小妖,虽然我们假定它能跟随这个过程,也还是不能体验这个过程。

当我们相互交谈时,C状态仿佛具有因果效力,我们不用注意到具体的C′状态才是我们交流的真正因果力。蕴含关系使得作为C′属性的C,能准确地跟随C′与因果效力的关系。虽然初看上去有些怪异,我们的所有交流,无论是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都依赖于神经事件,但这的确不矛盾。会导致矛盾的是相反的立场:认为C′状态无需蕴含C就能导致一致的效应,认为C不需要C′就能存在,或是认为C本身具有因果效力。

现象转换以一种优雅的方式,在第一人称的基础上,表达了C′的整合状态。没有其他途径能直接体验这些神经事件。即便两个具有意识的人的交流,现象转换也可以作为因果关系的表象,而不用参与因果过程。主观状态反映了核心的神经状态的当前特性。正是在感质空间本身,意识表现了万千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