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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天空更宽广》第11章 同一性自我、死亡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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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分析因果性和现象转换,意识理论还必须解释主观性。主观性并不单纯是同一性或个体性。它还包括所拥有的独一无二的意识经历,其背后的神经状态具有精细的辨识能力,不仅能提供主观体验,还能影响行为。

所有多细胞生物可以说都有独一无二的生物特性,这是由遗传和进化选择的本质决定的。对于具有适应性免疫系统的动物,这种特性对于生存很重要。但是在认知系统进化和意识出现之前,自由表现的自我虽然也有丰富的独特行为,但仍然很受局限。在初级意识出现以前的确进化出了学习和通讯系统。像蜜蜂或马蜂这类生物表现出了惊人的群体适应行为,而这在一定程度上有赖于个体差异。但是与具有意识的动物个体的行为比起来。这类完全社会性的昆虫群体的表现在特性上更偏向统计性,较欠缺自主性。

我们不知道初级意识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化出现的。不过,通过比较人类和其他脊椎动物中对于初级意识的表达所必需的同源神经结构(例如伴随特定行为模式的丘脑系统和上行价值系统),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脊椎动物的初级意识最早是在爬行类进化为鸟类时出现,其后又在爬行类进化为哺乳类时出现。

如果个体具备了构建涉及价值—范畴经验的场景的能力,就标志着自我的出现。具有自我的生物能根据过去的学习经验进行丰富的辨识,并且至少在记忆的当下中能利用意识进行计划。通过动态核心的复杂整合,再加上行为经验和个体的学习记忆,各生物个体必然出现独特的适应性行为。

个体的情感反应有赖于扩散上行价值系统,例如蓝斑核(locus coeruleus)、中缝核(raphé nuclei),各种类胆碱和多巴胺系统,以及几个下丘脑系统。其他自主系统和负责身体反应的脑干核群,则构成了体内平衡、心肺和调节情绪的激素活动的重要基础。除了大脑中基本的自我调控系统提供的信号,还有随着各种运动出现的本体感受和运动知觉。具有初级意识萌芽的个体已经能接收来自运动控制系统的“自我输入”。前面曾提到,发育晚期能自发动作的胎儿甚至也可能分辨大脑输入是来自自身的身体运动还是外界的运动。有足够证据表明,来自价值系统和本体感受系统的输入能与模组感官输入结合,产生出某种最早期的意识体验。无论随着经验发展会产生些什么样的感质,这类基本的适应系统有可能在个体的意识生命中一直处于中心地位。

如果是这样,再加上动态核心的活动,个体自我就必然具有一种既整合又基本不变的“观点”。从而,如果问初级意识中场景的出现是否有“观察者”,答案很可能是,观察者是以一种持续的方式由上面考虑的整合身体反应构成,而且这种反应与记忆和感知输入有关联。有必要说明的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观察者”的思想是不恰当的:第一人称就是直接在场。通过来自身体的持续不断的感知运动信号,主观性成了意识个体日常生活中的基本主线,永不消失。但并不需要有一个内在的观察者或“中心的我”——用詹姆士的话说,“思想本身就是思想者”。

当然,如果没有语义能力,高级意识就不可能出现。初级意识产生的自我不能将记忆状态符号化,产生真正的自我意识或对意识的意识。只有在高级灵长类和最终的智人中进化出必需的折返式回路后,自我的观念才随着过去和未来的观念出现。作为具有意识的人类,虽然我们体验到赫拉克利特幻象,感觉当下的时间点从过去一直延伸到未来,但只需稍加反思就能明白,与物理时空的实际耦合只发生在初级意识的“记忆的当下”中。作为具有高级意识的动物,过去和未来都只是观念建构。

我们必须抵制诱惑,不对心智状态和表征进行划分或过度定义。高级意识通过高维空间中的感质体现出来,感质通过整合产生出场景,有一个关注的中心点,不断变化,意识边缘也不停移动,永远不会仅仅聚焦于一个表征。举个例子,你不可能只意识到一个红点,其他的则完全没有察觉。这种构建性整合能生成结合了多个辨识的统一表征,与有局限的标记表征比起来,更有适应优势。

因此,这种多维度的和情境化的辨识能力就具有适应价值。虽然不具备绝对的精确性,却能提高我们在丰富的环境中类化、想象和交流的能力。高级意识可以被认为是在绝对的精确性和丰富的想象空间之间的折中。虽然我们统一的意识场景不一定能通过实证检验,但在放弃精确性的同时却增加了计划和创建创造性方案的能力。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生物系统无处不在的简并性在神经系统中尤为引人注目,在具有意识的大脑的折返式选择回路中更是达到了一个高峰。在特定的环境中,自然语言从含糊性中获得的力量不低于其在另一些环境中从逻辑定义中获得的力量。联想和隐喻在很早的阶段就有力地伴随着意识体验,在有了语言体验之后则进入了全盛时期。

对于具有意识的人类大脑的运作,尤为惊人的是整合对于统一的场景、建构和封闭的必要性。对盲点的熟视无睹、各种视错觉、体感错觉和听错觉都表明了这一点,最惊人的是神经心理症候群。疾病失认症(anosognosia)和半侧忽略症(hemineglect)患者否认偏瘫的左手和左臂是自己的,体妄想精神病(somatoparaphrenia)患者则在外力触碰她麻醉或偏瘫的左手时坚称碰到的是她姊妹的手,不是她的,此外还有异己手综合征(alien hand syndrome)患者,虽然这些病人在某方面通不过实证检验,但都不是精神病。无论是健康还是患病的意识大脑,都会整合所能够整合的,并坚持一种断裂或破碎的“现实”观。我认为,这些现象都反映了,无论还留下了哪些脑区和映射可供整合,全局折返式回路形成封闭循环都是必要的。通过控制世界和身体信号,正常人也会产生错觉。就像曾讨论过的,我认为错觉反映了互动折返式映射中优势模式的变动。由此我们得到一个教训,那就是我们的身体、大脑和意识的进化并不是为了产生对世界的科学图景。相反,对环境的充分适应才是根本,虽然情感和想象的存在无关于也不可能有精确的第三人称描述。

对于像我们这样具有高级意识的动物,这些运作提供了对想象、情感、记忆、快乐和不快、信仰和意图——所有的意向性状态和情绪状态——的丰富混合。任何两个社会界定的自我(在言语群体中必然是社会界定的)都不可能会有一样的大脑状态——蕴含C状态的C′状态。但这类个体能够交换信息,即便是在错误地相信他们的C状态具有因果效力的基础上。这种信念是安全的(虽然经不起科学检验),因为进化设定的折返式回路使得C状态作为C′状态的属性产生。事实上,C状态是我们获知C′状态信息的唯一可靠途径。

这个观点并不矛盾,它也不是二元论,或是让物理主义哲学家备受折磨的古怪的副现象论(epiphenomenology)。C′状态必然蕴含C状态,自我通过C状态获得C′状态的因果产物。也许有一天神经生理学能发展到可以实时记录C′状态,并以一种几乎确定性的方式预测下一个C′状态(或就此而言,C状态),不过就算有这一天,肯定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但随着进一步的实验,作为意识的神经关联的C′状态的大体模式还会不断被发现。

对于自我是如何产生的问题,如果这幅基于脑的图景是正确的,那就会有一个很无趣的结论:我们都难免一死。一旦C状态的基础被破坏,作为动态过程的自我就会停止存在。有些人觉得这个结论难以接受,就像有些人难以接受我们不是计算机的思想一样。高级意识必然允许存在与事实相抵触的信仰,那么就让每个自我自行寻找慰藉吧。无论我们信奉怎样的信仰体系,我们生命中个体经验的丰富性都始终是宝贵和无可替代的。

最后还有一点,与支持或驳斥不朽的需求密不可分。这一点涉及价值在事实世界中的地位问题。基于物理学普遍性的科学世界图景本身并不需要价值,它们也无需在无生命的世界中提供证据。如果我们对于意识生物和进化的认识是正确的,那么对于进化选择和具有高级大脑的动物的神经元群选择来说,价值系统都是必要的约束。但这并不意味着高级社会价值也是遗传决定的。事实上,这意味着这类价值的产生受适应系统的约束,尤其是对于有意识的个体。虽然价值有生物学基础,但只有通过历史的际遇和社会交流,作为人类的我们才会建立起这样的价值。至少在宇宙中的这颗星球上,折返式动态核心及其C′状态的进化涌现确保了价值在事实世界中的地位。事实上,从因果论的观点看,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只有在选择性的大脑中出现价值系统以后,才为意识的现象天赋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