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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山而行》没有杂念的人更容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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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缘分,其实都是由于人心有爱产生的,有了爱,就结下了缘,爱断不了,缘就一直缠绕,解不开了。

这几日天气回暖,减了一件羊毛衫,午后不戴围巾也不觉得太冷。这样的天气里人比较有耐性,很适合读经书。触手可及之处恰好有一册《龙门心法》,这是全真龙门派弟子必修的书目,因当日昆阳子说戒于金陵碧苑,遂又名《碧苑坛经》。我初学道时,师父并没有让我读这本书,而是让我先习诵《太上感应篇》《道德经》《玄门早晚功课经》等基础经书,当然自己也没有发心想读,大约是看到“心法”两个字,很讳莫如深的样子,就敬而远之了。今日兴之所起,一页页读下来,才知并不是此前以为的玄之又玄,竟有如读《论语》,乃极平实之言辞,连写感悟都很勉强。

此书一共二十一章,作者昆阳子,道名王常月,明末清初人,全真龙门派的第七代律师,康熙二年,岁在癸卯,王真人曾在金陵开坛说戒,大阐玄门宗风。《龙门心法》的开头有一段缘起,里面有关于王真人学道的因由,语言不多,但说得很明白。大意是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喜好神仙之学,觉得红尘幻境没有多大意思,但仙道渺渺,一介凡夫如何能轻易修成,唯有持戒,脚踏实地去做。我从小也是这样的心,分外能体会后面的感悟,但真人说“凡念如灰”,理是至理,却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许多人常问出家有什么要求,若让问这个问题的人读一读心法,不知有多少人会知难而退。“诸缘顿息”“万虑悉空”,不过一个“断缘”而已。纵观全书,所言都离不开这两个字。真人说世间的缘分,其实都是由于人心有爱产生的,有了爱,就结下了缘,爱断不了,缘就一直缠绕,解不开了。这话说得相当残忍,若是一个普通人听了,大抵要抱不平,这样“断缘”的人生实在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是真正的形如枯槁,心如死灰。

这“断缘”二字,还可以细说几句,究竟该断什么缘呢?今秋有道人从北方来,与我们讲司马承祯《坐忘论》,正好说到其中的《断缘》章。书中写到:“断缘者,谓断有为俗事之缘也。弃事则形不劳,无为则心自安,恬简日就,尘累日薄。”这段话要说得细致很多,把“缘”给限定成“俗缘”,让修道的人减少不必要的俗事,如此就不会劳心劳力,久久自然心安。似乎后面这种说法看起来要简单一些,但对于每日要费心于衣食柴米的平凡人,恬淡简单的生活仍是莫大的奢侈,就连住在山里的人都免不了要忧心风雨,又何况有家室的人。

李庆远《长生总决》里说起长生之术,其道有十,其中最重要的也是断缘。“断缘者,断尘缘也。尘缘不断,最足蔽心,万般聪明,皆为所蒙。”他说的是尘缘,比俗缘要彻底一些,更难了。但从卫生之道来讲,这并没有什么不是,陈尔士三十四岁时写的寄外家书中说,吃药固然可以减轻病痛,但人身的病,大部分是自己造成的,人应该安时处顺,不要太着意于过去和未来,减缘减思,夜里梦就会做得少了,身心也会轻松许多。这里面说到的“缘”,大抵也是俗缘之类的。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佛陀不三宿于桑下,不欲久生恩爱。修行人在克服爱缘上要做许多功夫,对于贪恋世缘的人看来,这种做法也许很愚蠢,许多人对爱虽然不抱有太大期望,但一点点的情意还是很想要的。

◆ 真正住在山里,也只是觉得平常,有平常的欢喜,也有平常的烦忧。

我的一个友人曾说,劝人斩断情缘是应下地狱的,人在俗世,便有妻子儿女,如何能舍?这是说得很实际的话,既然免不了俗事,经书上又教人要出世,岂不是很矛盾?王真人载《龙门心法》里接下来也说到了这个问题,此一段倒也说得妙。他言:“参透出世的是谁,毕竟要送这出世的人,到世外去,方是出世。却又不是把身子送到世外。天地之大,世界之广,哪里是世外?”真人说,世上有参透性命的人,这人就该到世外去,不是红尘里的人了,然而世外又在哪里呢?天地间大到山川河流,小到飞禽走兽,无不囊括在六极之内,所以想让身子逃脱是不可能的。接下来他点了这么一句:“世外者,世法之外也。识破世法非真,幻情是假,一切有为,梦境无常,清净身心,以出世之外也。”究竟要身心清净,才能出世。《金刚经》中有句云:“信心清净,即生实相。”旨趣亦同。

在外人看来,我果真就是出世了的人,但真正住在山里,也只是觉得平常,有平常的欢喜,也有平常的烦忧。自己做不到经文里说的要求,自然就有烦恼,这是要诚实面对的问题。想起数年前,我还在校园里念书,假期时在寺庙里做义工,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日常的宗教生活,在此之前也喜欢去寺庙,但没有过多深入的了解,只是一个普通过客。寺庙殿堂的左右两边堆满了经书,游人可以随手取阅。“性真常中,求于去来,迷悟生死,了无所得。”“一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但念无常,慎勿放逸。”这是当时做的几段经文摘录。

现在我想起当时的往事,只记得些清静的体验,其实庙里人情也很复杂,女师父之间常有矛盾,外来的师父会被当地的师父排挤,身份低的人要受管理者的压制,种种关系和俗世并无二致。我做义工时,和一对母女师父很熟悉,至今还记得,有一天我没吃饱,她们偷偷叫我去寮房[1]吃煮土豆西红柿面条,还是天暗之后去的,怕被别的师父看到了不好,要闲话她们拉拢居士。还有一位师父,她有按摩的手艺,平时会帮一些信众舒络筋骨,有天她帮一个男信众纠正了一下骨骼,不一会儿整个院子就炸锅了,谣言传成了她和那个男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做什么不要脸的事之类的,实则当时是很多人在一起的,这事我听得很心寒。

庙宇如宫廷,这里面的生活并非世人期许的那样没有烟火,没有争斗,真正发心修行的人,也不会躲避这些事,而是在这里不断磨砺自己的心性,这个道理我虽然很多年前就懂得,却是入道之后才有更切身的体会。

白乐天有几句诗:“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青菜[2]除黄叶,红姜带紫芽。”这诗里面写的其实是很寻常的事,但今人看着就像看桃源人的生活。古人若说文章好,有一个词,叫“蔬笋气”,类似于“斋”,是从人到文都很洁净的意思,洁净自然会有美。从前学美学时,看到中国古典美学里常出现的一些词,如“澄怀观道”“涤除玄览”“心斋”“澡雪精神”,也只是看到“洁净”二字,此外并无太多别的体悟。修行之理,也大略如此。

[1]在寺庙中修行生活的居士所居住的房间,一般按男女分开,往往都有明确的标识。

[2]一作“青芥”。